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谢英岚轻得有如蝴蝶振翅的声音,听在唐宜青耳朵里引发了一场史诗级的危机。他的眼泪因为重力往下坠,神情却很呆滞,仿若根本听不懂谢英岚的话。
什么叫做杀了赵朝东?
谢英岚半蹲下来,很怜惜地将他发抖的微冷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接着说道:“我会安排好一切,事成之后,我们马上去英国,再也不回来。”
于是唐宜青后知后觉迟钝地明白了谢英岚的意思。是他真的听不懂,还是因为谢英岚过于认真而又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他觉得谢英岚不过是在他跟他讨论“今晚吃点什么”这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题。然而谢英岚说的是一条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唐宜青脑子尖锐地一疼,浑身因恐惧而发软,要说话都那么艰涩,跟在一块即将干涸的海绵里费力地挤出水来似的。
他眨一眨眼,泪水从眼下滑落在面颊上留下两道浅淡的水痕,肩膀带动着全身打着摆子道:“英岚,你别说这种话吓我好不好?”
他的胆子瘦瘦小小的一颗,不比麻雀的大,是经不起吓的。
可是谢英岚的神情是那么严肃而执拗,微红的眼睛里闪烁着烈火一般的光芒。他紧了紧唐宜青的手,起誓一般道:“伤害你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他。”
他把唐宜青的愤怒当成自己的愤怒,把唐宜青的痛苦当成自己的痛苦,把唐宜青的仇恨当成自己的仇恨。
谢英岚只恨自己在唐宜青最需要他的时候没能在对方身旁。十六岁的唐宜青是那么的青涩稚嫩,面对男人的暴行该有多么无助与惊悚,他只是设想一下当时的场景,恨不得现在就拿把刀将赵朝东千刀万剐。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倘若时机和场景正确,谢英岚这副深仇宿怨落在唐宜青眼里必然会使他深深动容。这是唐宜青第一次向别人揭露自己深藏多年的隐痛,哪怕岁月流转,那里头也是一块汩汩流着淤血的烂疮。
他想谢英岚抱着他,摇哄他,告诉他“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他的泪水是真诚的,想依赖谢英岚的心也是迫切的,所以谢英岚相信了他的话。
可是谢英岚却要杀了赵朝东,只因他夸大了事实的真相。
“你放心,我会做得很隐蔽,即便哪一天东窗事发,你尽管把所有事情都往我身上推。”谢英岚慢慢地揽住发颤的唐宜青,语调很温柔地道,“宜青,不要害怕……”
唐宜青的神经像小提琴上的弦一样紧绷着,谢英岚每讲一个字就加大了断弦的可能,啪嗒啪嗒,唐宜青听见坚韧的弦像脆弱的挂面一条条地断裂了。他猛地伸手推开谢英岚,谢英岚未料他突然发作,跌坐在地毯上。
唐宜青脸上写满无措,软着手软着脚扶住沙发才能支撑自己站起来,他勉强往前走了两步,一把被谢英岚扣住了脚踝的时候感觉到像被一尾湿冷的蛇缠住,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谢英岚即刻起身握住处于失控边缘的唐宜青的肩膀,似乎不大理解为什么他会毫无预兆地“发疯”,但略一想便得到了答案,“你不想我杀他?”
他的口吻,人命在他眼里跟鸡鸭鹅没有任何差别一般。
唐宜青头痛欲裂,崩溃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扶着谢英岚的胳膊,抽噎着道,“我知道你是在乎我,但我们有其它办法惩罚他的。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不要说这种话……”
谢英岚将他往怀里揉,把哭得躯体发麻的唐宜青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头上,细致温柔地替他理平乱了的头发,低声道:“你来说说看你的办法。”
唐宜青充血的生锈的大脑费劲地运转,一片片锈迹掉了下来,他竭力调整过重过快的呼吸,在一团迷雾里抓住一缕光亮,终究抬起头来挤出笑道:“老公……”
谢英岚用指腹揩去他的泪水,耐心地等待他的解决方案。
“他依附谢家才有的今天,等你继承了谢氏集团,你再报警把他抓起来。”唐宜青自认做过很多小小的坏事,但让他干票大的他绝对没有那个贼胆,他觉得这个方法既合理又合法,抽泣着喋喋道,“到时候,我们想怎么整他就怎么整他,给他判个无期徒刑吧。”
谢英岚只静默着,眼底的暖意逐渐被寒意覆盖,他带有一点审视的而又清晰地道:“我跟谢家已经没有瓜葛了,以后不准再提。至于赵朝东,但凡他对你做过一点不好的事情,你也不用再劝。”
唐宜青一听这话,只觉地动山摇,却不再是为了谢英岚主动放弃继承权,而是一旦脱离了谢家,倘若谢英岚真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到时候又有谁能来保住他?
他不能让谢英岚因为他成为杀人犯,更不可能跟谢英岚畏罪潜逃到英国,一辈子在异国他乡提心吊胆。
这不该是谢英岚的人生,也不该是他唐宜青的人生啊!
他们明明有那么美好的、光明的未来,谢英岚为什么要执着于毁掉它?唐宜青感觉一切都乱套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得知谢英岚有精神病的时候他没有真的想要分手,谢英岚像管小孩子一样事无巨细地插手他的生活他没有真的想要分手,发现谢英岚有另类的兴趣他没有真的想要分手,谢英岚监视他跟踪他,他除了生气无奈也没有真的想过要分手。
哪怕他们有过那么多次的争吵、那么多次的分歧、那么多次的矛盾,他想的也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日子……可是现在,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谢英岚,觉得自己像只四脚朝天的小绿蛙一样一筹莫展。
谁能来管住谢英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