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淼一直是她认定的所有。他对她那么好。
她自然而然地坚信着,对方在她心中的位置,与她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是完全相同的。
直到,她知道自己的摸样,是他照着他心目中最爱的那个女子而赐给她时,她愣住,沉默,继而爆发。
她认定那是一种屈辱,她以为朝夕相处的日子,是他跟她之间最真诚的快乐,原来,却只是一个连脸孔都不属于自己的替身。
当她看到那个与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女子,依偎在子淼怀中的情景,她连呼吸都无力完成。与子淼的最后一次相见,结束在他淡淡的叹息,与她绝望离开的脚步中。
那片她走过的树林,顷刻从青翠欲滴,变得枯黄败落,她的心,也是同样境地。
那一天,我与她站在浮珑山巅,我必须告诉她实话,眼前这场雨,是子淼的真元。大旱已解,他却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的摸样。
子淼,身为水神,掌司天下之水,唯独她的泪水,是他永不能掌控的例外。
子淼消失,她的世界濒临坍塌,而我却悄悄离开了,因为我清楚,有个人比我更适合照顾她。
在子淼跌出她的世界时,陪在她身边的,一直是那条霸气无比却口硬心软的孽龙。
孽龙并非妖孽,系出东海龙族,更是龙王嫡孙,大名敖炽。东海龙族,身份高贵,不输神佛,本为降妖除魔护卫天下而生。当初,只怪敖炽任性贪玩,在一片湖泊中兴风作浪,以致水淹城池,死伤无数,子淼出手降伏,重伤与他,而小树妖与这孽龙的相识,便是始于这一场黑白敌对,水火之势。
负伤的敖炽,从子淼眼前抓走裟椤,将她关在与外界隔断的无望海中,终日以各种恶毒言行打击这个不肯低头于他,甚至还打了他一耳光的小女子。而她,依然坚持以自己的方式回敬他的“恶毒”,毫不让步。
相似的人,最容易相斥,却也最易相溶。所谓冤家,当属敖炽与裟椤。
无望海中的这段时光,是命运赐予的又一个转折。
若不是敖炽时时陪在身边,强迫她按时回到真身之中,世上也不会再有裟椤这只树妖。
她与子淼相处三十多年,换来无数年的长痛不息,是敖炽的不离不弃,将她渐渐带出了那段一改入土的悲伤回忆。
一个傲气天成,以强势命令他人为习惯,一个内里执拗,不为任何压迫低头,多年来,我看过他们之间太多次的争吵与战争。我也看到敖炽一遍又一遍教她各种法术,一边骂她笨骂她烦人,一边想尽办法让她开心。
千年时光,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学着成长,虽然这个过程,并不轻松。
他们两个,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应该在一起,以恋人的身份。
可是,千年过去,裟椤还是裟椤,敖炽还是敖炽,两个人还是针锋相对。
柔软一次,妥协一次,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一次,就那么难?
那一天,敖炽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裟椤对我说,他爱死多远死多远。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的焦虑与惶惑。
上千年的相依为命,定要到分开之后,才得到验证。
当我得知敖炽失踪的消息时,正在酿第二壶酒,除了“荆途”,我不愿给它起别的名字。
不停
敖炽失踪后的二十年间,裟椤终日东奔西走,在世界各地不停穿梭,似乎永远都停不下脚步。问她是不是在寻找敖炽的下落,她永远都否认。
我得承认,时间与阅历让曾经的小树妖长大了,但有一些东西,她始终不曾改变。
一年前,她去了一座小城市。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继续讲完,而是对翘首以待的客人道:“其实,第三壶酒还没有酿制完毕。它需要比前两壶多得多的时间去完成。”
“那你为什么叫它‘不停’?”客人不解。
他狡黠地笑道:“因为树妖在那座城市的某条小巷里,开了一家卖甜品的小店,店名就叫‘不停’。”
“好怪的名字呀!”
“是啊,发生在那家店里的故事可能更奇怪。我说过,她一辈子都是个与故事脱不了关系的女子。而这一次,还有更多有故事的家伙们,加入了她的故事里,包括我。呵呵。”他笑着抬起头,望着那三壶酒,又道,“这三壶酒,是同一个系列下的产品。”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写下两个光华潋滟的字,说:“这个系列就叫……”
客人定睛一看,飘浮在眼前的字是——
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