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皓颇有所闻,始引兵还都。陆抗忧国情深,抑郁成疾,在镇五年,竟致溘逝。遗表以西陵建平,居国上游,不宜弛防为请。吴主孙皓因而命陆抗三个儿子分统部军,陆抗长子名元景,次子名元机,又次子名云,陆机和陆云善属文,并负重名,独未谙将略。吴主孙皓却令他分将父兵,真所谓用违其长了。
术士尚广,为吴主孙皓卜筮,上问休咎。尚广希旨进言,说是岁次庚子,青盖当入洛阳。吴主孙皓大喜。已而临平湖忽开,朝臣多称为祯祥。临平湖自汉末湮塞,故老相传:“湖塞天下乱,湖开天下平。”
吴主孙皓以为青盖入洛,当在此时,因召问都尉陈顺。陈顺答说道:“臣止能望气,不能知湖的开塞。”孙皓于是令他退去。
陈顺出宫告诉密友,说道:“青盖入洛,恐是衔璧的预兆。今临平湖无故忽开,也岂得为佳征么?”嗣复由历阳长官奏报,历阳山石印封发,应兆太平。
孙皓又遣使致祭,封山神为王,改元天纪。东吴方相继而称庆,西晋已潜拟兴师,羊祜缮甲训卒,期在必发,因首先上表,力请伐吴,大略如是说:
先帝顺应天意人心,西平巴蜀,南和孙吴,海内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人心安乐。而吴背信弃约,使边境又生战事,国家气数虽是天定,而功业必靠人为,不灭东吴,则士卒百姓无安宁之日。完成统一大业,也是光大先帝功勋,实现无为而治的举措。尧伐丹水,舜征三苗,都是以使宇内安宁,停止兵乱,民众和睦为目的的。当年平蜀之时,天下人都以为应当一并灭吴,而蜀灭至今已十三年,这算一个周期,灭吴的日子应在今朝。
而议论此事者常说吴楚在盛世最后被征服,在乱世最先强盛,这是诸侯纷争的时候,当今天下一统,不得与古时并论。有些说法只适用于大道理而不知权变,所以出谋略的人很多,而可以作为决策的就少了。凡是凭险阻而得生存的国家,是指它的实力与敌国相差不多,有力量固守。如地位轻重不同,强弱相差很大,那智士的计谋也不能救它。险阻的地势也不能保它。蜀国地势不是不险要,高山上接云霓,深谷不见日月,关隘险道,束马悬车方能通过,有一夫操戈,千人莫挡之势。
然而灭蜀进军时,蜀国好像连一道篱笆都没有,我军斩将夺旗,斩杀敌军数万,乘胜席卷蜀地,直捣成都城下,汉中一带的蜀兵,像鸟栖于巢一样不敢出动。这也并非蜀人不愿战,实在是力量不足与我军抗衡。到刘禅投降时,蜀地各营垒官兵便悄然四散。目前江淮的难渡不会超过剑阁,山川的险要不会超过岷山汉水,孙皓的暴虐超过刘禅,吴人的贫困甚于巴蜀,而大晋的军队多于前世,军饷兵械多于往日。不趁此机会平吴,而屯兵据险相守,使士兵役夫日夜辛苦于战争徭役,旷日持久。
这种状况不能维持长久,应当及时定夺,统一四海。如果率领梁、益两州军队水陆并进而东下,荆楚军队进逼江陵,平南、豫州军队进攻夏口,徐、扬、青、兖等州军队进军秣陵,击鼓摇旗作为疑军,多方齐进,使敌军虚实难辨,以东南一角的吴国,抵挡天下大军必然兵力分散,人心慌乱,各种军需紧急难备。这时巴、汉军队顺流而下,直捣空虚腹地,一处陷落则全境震动。吴国国土沿江,没有前线后方之分,东西数千里,处处设防,战场广大,不能安息养精。孙皓肆意妄为,与下属互相猜忌,名臣重将失去信心,所以像孙秀这类人都害怕威胁而来投降。
将帅疑于朝廷,士卒困顿于战场,没有保国安民之计,人心散乱,平时即有叛离之意,一旦兵临城下,必然有人响应而来降,他们最后不会齐心拼死尽忠是可以预见的。
吴人做事急速而不能持久,弓弩戟盾等又不如中原,只有水战于他们有利,但我军一入吴境,长江就不是吴军专有,吴军回头保守城池,则是去其长而有其短。晋军深入敌国,远离后方,必有死战的决心;吴人在本土作战,会有败则退而守城的念头。如此看来,平吴之战是很快可以取胜的。
乞奋神断,毋误事机,臣不胜櫜鞬待命之至。
这奏表呈上,晋武帝司马炎很为嘉奖接纳,即召群臣会议进止。贾充、荀勖、冯紞,却极力反对,朝廷群臣多是同声附和,且言秦凉未平,不应有事东南。
晋武帝因而饬令羊祜且缓进兵。羊祜复申表固请,大略谓:“东吴平定,则胡人自然安定,当前只应迅速完成灭吴的大业,不必迟疑啊。”
晋武帝司马炎终为廷议所阻,未肯急进。羊祜长叹道:“天下不如意事,常十居八九,当断不断,天与不取,恐将来转无此机会了。”
既而晋朝廷有诏封羊祜为南城郡侯,羊祜固辞不拜。
羊祜任职历魏晋二朝,掌握国家机要,重大举措,都要向他咨询,而争权求利的事却与他无关。他所献的好计谋和正直的议论,事后都把稿子烧掉,所以世人很少知道。凡是他所荐拔的人,都不知荐拔人是谁。
有人认为羊祜这样谨慎守密太过分了,羊祜解释说:“话怎能这样说呢,现在一般人在你跟前促膝谈心,像是很亲近,一出门就说假话坏话,所谓君臣之间不守密的训诫,我怕自己还没做到呢?身居要位而不荐拔贤才奇人,岂不在知人问题上有愧吗?况且,被荐举的人在朝廷受职,而却到荐拔者私门谢恩,这是我不愿意做的。”
羊祜的女婿劝羊祜说:“购置些田产家业,也好卸官后有所归宿,后事有所依托,这样不是很好吗?”
羊祜当时没有答话,事后告诉子女们说:“这种说法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作为人臣,经营私业就违背公事,这是很糊涂的做法,你们应记住我这些话。”
羊祜曾经给从弟羊琇写信道:“东吴平定之后,我当戴上隐士的角巾,东回故里,经营一个能容棺材的坟墓。一个贫寒之士而至身居重位,怎能不因势盛气满而受指责呢?汉朝的疏广就是我的榜样。”
咸宁三年(277年)冬十二月,吴夏口都督孙慎侵入西晋边界,掠走弋阳、江夏等地上千家人口。羊祜没有派兵进行追击。事后,晋武帝司马炎派人追查原因,并打算移徙荆州的治所。
羊祜说:“江夏离襄阳八百里,等知道吴贼侵犯的消息,贼已离去几天了,再派兵去,哪能救护百姓呢?让军队来回奔波,只图不受责备,这样做恐怕不合适。从前魏武帝设置都督,大致都与州府接近,因为军队宜聚合而忌分散。国境线上一方是敌,一方是我,认真守住边界就算了,这是古代人有益的教诲。如频繁迁徙州府所在地,敌人出没无常,很难确定州府应设在哪里。”
使者也无法责问羊祜了。
后来,羊祜因击吴有功,应当增封爵位或食邑。他请求将自己的这份恩赐转给舅父的儿子蔡袭,于是晋武帝司马炎下诏封蔡袭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咸宁四年(278年)八月,羊祜患病颇剧,力疾求朝,既至都下,晋武帝司马炎命乘车入视,使卫士扶羊祜进入殿门,免行拜跪礼,赐令侍坐。
羊祜仍当面奏请伐吴,且言:“臣死在朝夕,故特入觐天颜,冀偿初志。”
晋武帝司马炎好言慰谕,决从羊祜之谋。羊祜乃趋退,暂留洛都。
晋武帝司马炎不忍其多劳,常命中书令张华,衔命访问羊祜。羊祜告诉张华道:“当今主上有受禅让的美名,但功德尚未着称于世,吴人暴政已到极点,此时伐吴可不战而胜。统一天下而兴办文教,则晋主可比尧舜,而臣下犹如稷契,这是百代难逢的盛事。如果放过这个机会,孙皓或不幸死去,吴人另立英明君主,虽有百万大军,长江是难以越过的,这不是留下后患吗?”
张华连声赞成。羊祜唏嘘道:“我恐不能见平吴盛事,将来得成我志,非汝莫属了。”
张华唯唯受教,复告晋武帝。晋武帝复令张华代为传达己意,欲使羊祜卧护诸将。祜答道:“取吴不必我亲自参加,但平吴之后还要圣上操心去治理啊!关于功名的事,臣不敢自居。若我的一生即将完结,应当将未成事业托付他人,希望能审慎选出这个人。”
同年十一月,羊祜病重而逝,享年五十八岁。
并在临终前举荐度支尚书杜预自代。
他死后,晋武帝司马炎亲着丧服痛哭,时值寒冬,晋武帝司马炎的泪水流到鬓须上面,都结成了冰。荆州百姓在集市之日听说羊祜的死讯,纷纷罢市痛哭,街巷悲声相属,连绵不断;吴国守边将士也为之落泪。
随后,晋武帝司马炎下诏追赠羊祜为侍中、太傅,谥号为“成”;赐“东园秘器,朝服一袭,钱三十万,布百匹。
羊祜为人清廉节俭,服饰简易朴实,所得俸禄都用来接济亲族,赏赐军士,家中无余财,临终遗嘱,不能将南城侯印置入棺材。从弟羊琇等向司马炎陈述羊祜平生的志愿,要求葬在先人墓旁,晋武帝司马炎不许,将离洛阳城十里外的一顷地赐给羊祜作墓地。
羊祜的灵柩及送葬队伍出发时,司马炎在洛阳的大司马门南边奠祭送行。
羊祜的外甥、齐王司马攸又在奏表中替羊祜之妻夏侯氏表明其家不愿以侯礼安葬羊祜的意见,晋武帝司马炎下诏说:“羊祜生前多次辞让官爵,此意不可勉强。身虽死而谦让之德存,更能激励后人,伯夷、叔齐因辞让而称贤,季札因辞让而全节,正是这个原因。现恢复原来封爵,以表彰其高风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