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愿,是你太厉害了,那些灯谜都难不住你,猜一个中一个,我看那些个摊主脸都绿了。照这样下去他们摊上的花灯全得白送给我们,我怕他们赔死,”漪乔说着便忍不住喷笑出声,随即又板起脸,“不过最重要的是,你长得实在太招眼了,整个人往那儿一站,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全往你那儿瞟。依我看啊,你还是别呆在那明晃晃的花灯摊前了,站在暗处最好。”
祐樘失笑道:“兴许她们是见乔儿貌美,想瞧瞧是怎样的人才能携如此美人出游呢?”
漪乔干咳一声:“我怎么没想到,没准儿真是这样。”
“好了,大不了下一回我把脸捂上,站在一边不开口,由乔儿猜,总成了吧?”
“我才不要呢!见识过厉害的了,我可不想丢丑。不过,再过几年我们就可以带着儿子一起出来逛灯会了,到时候看看他能猜出来几个。”
“这个嘛……还要看他像谁多一点。”祐樘慢悠悠地道。
“……你你你!你的意思是我会拉低儿子智商嘛?哼,”漪乔不服气地撇撇嘴,“你又欺负我……走着瞧,再过个四五十年,等你得了老年痴呆症我就天天欺负你,把年轻时候的账都跟你算一遍。”
原本是嬉笑着和他贫嘴,然而她话音刚落,面上的神情便生生僵住。
“到时不还有小辈们么?孩子们肯定不会看着我被乔儿欺负,”他见她神色有异,即刻收起了玩笑之色,“乔儿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祐樘——”她突然扑到他怀里,微颤着抱住了他。她的手臂一紧再紧,抱得极其用力,似乎只要她稍微放松一丝一毫,他就会立刻消失一样。
祐樘觉察到她的轻颤,垂眸看向怀里的人,面容微敛,漆黑的眼眸瞬间幽邃不见底。
漪乔伏在他胸口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默然许久之后,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你会好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好好的……”
她的视线不知何时被泪水模糊,但她不愿让他看见,于是咬牙将泪意逼了回去。她感受到他在她背后温柔的拍抚,缓了一缓,这才将心里肆虐的那股情绪稍稍压下去一些。
她方才脑中一闪,又想起了她当初回到现代时,好友琳雪无意间跟她提起历史上的明孝宗的那次对话——
“……这皇帝活生生就是深情的小言男主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历史上还有这么个奇葩……”
“别那么说他。”
“哟,你那么护着他干嘛?难道你们认识不成?只是可惜了,他那身体弱得跟林妹妹有一拼,只活了……”
她当时头疼欲裂,及时打断了琳雪的话,所以没有听到后面的数字。但是从琳雪的话里不难听出,他活得……并不长。
他最终的宿命问题,其实一直都是漪乔不愿去触碰的心病。想起琳雪的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她每次都害怕深究而已。
越是美好越是惧怕失去。现在的点滴幸福,或许都会成为将来撕裂心肺的利刃。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想象不出自己会怎样。
是会疯掉,还是会随他而去?
她不了解这段历史,不知道历史上的他们最后将会走向何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好事,但她又偏偏隐约知道他的结局。
严格来说,她的到来本身已经改变了历史,那么这是否表明,他不一定会走向历史上既定的宿命?
漪乔心里思绪激荡,只能暂且如此安慰自己。
上元节这一趟进宫,张峦夫妇可谓不虚此行。不久之后,给张峦封伯的事情就被提了出来。圣上对张家如此厚待之举一出,便如滴水入油般,须臾之间让朝臣们炸开了锅。
皇后正位中宫不过三年,国丈竟然就要封伯?这还得了!王恕老爷子一听就火了,当即就跳出来,联合几个尚书阁老犯谏。他也是拿昔日钱氏外戚的例子作对比,说钱太后正位中宫五十载,其弟重孙钱承宗也才封了个安昌伯,陛下眼下如此作为,恐人情惊愕,有累圣德,乞请推迟几年。
然而事实证明,在这种事上跟陛下唱反调是没有用的。
弘治四年的二月十三,张峦请给勋号并诰券,陛下准,并下令授张峦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寿宁伯,食禄一千石,子孙世袭免本身杂,犯二死子一死。
一时间,张氏一门圣宠冠绝,风光无限。整个北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又多了茶余饭后喟叹的谈资。
随着天气一点点回暖,漪乔的腹部也渐渐凸显出来,孕吐和厌食亦缓解不少。不过可能由于是后怀,胎儿位置靠后,虽然正餐加餐夜宵一样都没少吃,但怀孕四个月时也只是小腹微隆,整个人也没长多少肉。
周太皇太后几乎是日日前来探望,还一早就做主免了她去清宁、仁寿二宫的晨起问安,让她安心待产。王太后对此自然也不会有异议。皇后肚子里怀着的没准儿是大明皇室将来的皇太子,这可是盼了三四年才盼来的,如今这宫里头皇后最大。
乾清宫里的各色时令果品和大补特补的补品补药从来就没断过,御膳方面更是花样百出,御膳房和尚膳监都挖空心思地准备每道御膳,卯足了劲儿在帝后面前表现。而正餐之外,各色滋补养胎的加餐也是日日不断。
漪乔如今每日无非只做三件事:吃、睡、运动。看看《骆驼祥子》里的虎妞,就知道怀孕期间贪图安逸容易导致难产。她如今每天都定时出去散步,做一些简单的瑜伽,以利于母子健康和顺利分娩。
只是自她怀孕以来,祐樘就在她身边加了四五倍的人伺候着,她不管走到哪后面都总有一帮人成群结队地跟着。她上下台阶都一个个紧张兮兮地盯着她,生怕她磕着碰着,好像她是瓷做的似的。她不喜欢太多人伺候,何况她现在才怀孕四个多月,又不是行动不便,这么着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但她跟祐樘打了好几次商量都没用。
这日,太医照例来请过平安脉之后,漪乔原本是要出去走走的,却在无意间一瞥,看到了挂在窗边的鸽笼。
她好像很久都没喂过小耳朵了。
宫人们见她随手拿起杂粮要去喂鸽子,纷纷争先恐后地赶上她的步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漪乔脚步顿住,转身目光一扫:“本宫只是喂个鸽子而已,你们紧张什么?”
“陛下交代过,不让娘娘再碰这些禽畜的……”一个宫女陪着笑脸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