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歧川站在水边,就着月光,手搭在眼上向那个方向眺望,确定她不是跑到另一个野池塘去死,这才慢悠悠地顺着陡坡回到大路上去。手里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路走着,把手里的橙子吃掉。
天空渐渐亮起来,天边出现一道红霞的时候,她遇到了一只被撞死在路中间的麋鹿。
晨光洒在这只苟延残喘的美丽生物身上,它被撞应该还没有多久,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大而湿润的眼睛无助地盯着孟歧川。血在它身上蔓延,像一条崎岖的河流。
孟歧川蹲在它面前,突然觉得,做一只鹿也许也不错呢。
它不需要身份证明,不需要钱,自由自在地在野地里行走。可以去最高的山巅看日出,淋着毛毛细雨在林间漫步。有一天老了,随便找一处最喜欢的草地,安静地死去,归化于大地。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时,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干嘛,只是脑子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念头。自己既然可以成为这少女,也自然可以成为一头鹿。
随着她的手离鹿越来越近,她感到自己似乎变得更加虚无缥缈。就像不再真实存在。
这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你在干什么。”
她像从梦游中被惊醒似的,猛地收回手。那种飘渺的感觉也猛地烟消云散了。
回头看去。
一名老妪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大路中间。
老妪穿着土黄色全是口袋的工装,三指宽的皮带把上衣扎紧,皮带上挂着水壶,反皮靴子上全是泥巴,花白的头发有些零乱,用白色圆沿幅压着。帽绳在下巴系了个蝴蝶结。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
看上去像是参加童子军夏令营的小孩,只是年长了太多。她的腰间的皮带上还挂着一个巴掌大的玉块,上面有复杂的花纹,看上去像是教廷的东西。
老妪大步走近,一把将孟歧川拉起来,离远那只鹿:“你疯了吗?变成动物的话,会很麻烦。”说着扭头看向四周:“你的老师呢?”
“我一个人。”孟歧川回答。她感觉到老妪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息。明明是陌生人,却让她觉得熟悉。
“你一个人?”老妪上下打量她:“你哪里出生的?”
孟歧川不说话。
老妪指指不远处的山包:“我在那里出生的。”
孟歧川看向那边,那山包上全是祼露的岩石,连草都少得很,不像是有城镇的样子,更看不到人烟的痕迹。
“我不懂。”孟歧川说。
“现在的小孩,什么也不懂。在哪里出生都不懂。我说我在那里出生,意思是我是从那片土地上走出来的。懂了吗?”老妪中气十足地抱怨。干燥粗糙的大手拉着她就走,嘀咕着:“女王也能被气死。”
孟歧川挣扎:“去哪儿?”
“先到镇上,找点吃的。你也得洗澡换衣服呀。然后我去办点事,你就跟我回家。既然遇到了,总不能任由你做野孩子。”老妪自说自话:“你叫我屺姐就行了。”
“屺姐?回家?”孟歧川扭头看向那座秃鸡一样的山包。她不是很确定那地方能住人。虽然刷屺姐看上去不坏,可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想风餐露宿。
屺姐看懂了她的眼神,伸手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喂!我早就不住那里了。只是在那里出生。所以说,你到底在哪儿出生的?”
“妈妈生的呀。”孟歧川说。离开八字坡后,她慢慢地有了一些记忆,记得自己出生,记得自己死在某个人怀里。但一切都不清晰。
屺姐一脸惊讶:“可,可你怎么是这样呢?你明明应该是从地里走出来的。”
也算是从地里走出来的吧?走出来,替代了那个女孩。
孟歧川不肯说话。
屺姐恍然大悟,指着她:“哦,你不学好,胡说八道骗人。”伸手给了她一下:“小丫头,警惕心还挺重的,那以后再说吧。”亲切地拉着她:“走吧走吧。这一夜可累死我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这身躯你从哪里弄来的?能见人吗?”
不等孟歧川回答,便瞪大眼睛惊呼:“不会像刚才想捡那只鹿一样,也是在路边捡的吧?”又开始抱怨了:“我的女王啊。如果我没来,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你怎么随便捡东西呢?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边走着边念叨个不停:“高先生叫我出门,果然没有错。”
孟歧川没有反驳。
太阳跃出地平线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一个小镇外面。
屺姐从背包里拿出一顶帽子,又给她一个口罩。找了个路边的早点摊,给她点了碗牛肉面,把自己的背包什么的,都交给她看着,叮嘱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就急匆匆地走了。
孟歧川抱着大背包,坐在拥挤的街头吃着面,却在想,如果现在自己抱着包走了,屺姐回来一看,可能会被气得喊女王喊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