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隐吃了一惊,将那元宝捡了一个出来放在手里掂了掂,估摸这怎么也得有个十两。又翻过来看时,底上还镌着一个小小的方印,乃是“吉雅”两个篆字,不由得一愣。
原来那吉雅乃是陈隐祖母的闺名,老奶奶自生下他父亲后,身体便一直虚弱,未等幼子满岁便溘然长逝了,闺中名讳向来无人提起,陈隐也是听他祖父临终前时时呼唤才知道的。
而他祖父陈伯玉曾在县中为吏,专司刑房诉讼。照理那也是个很来钱的差事,只可惜这陈伯玉乃是个落地的秀才,虽不发达,偏还有股文人傲气,从来都是能与人方便就与人方便,并不晓得在官司里取利。
陈隐倒没有想到他爷爷清贫一世,竟还能攒下这二百来两银子,生前老爷子大约也是担心被他们这些不肖子孙胡花了,临到难时无钱救急,故此将这些阿堵物都埋在自家院墙根底下。当日他祖父得急病去世,约是未来得及知会他父亲,以至于到陈隐手里才被发掘。
这样一想,他又有些庆幸他爹当年为了治病卖房子卖地,到底没有出售最后的这一进祖屋,否则祖父这一片良苦用心恐怕早被旁人掘去了。思及此,他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酸痛,险些要掉下泪来。
有了银子,自然第一件事是要犒劳功臣,给小崽子买点儿好肉吃。
要说这穷乡僻壤,也没几个人见过十两一锭的大银子,要兑散碎铜钱自然还是去找赵千户。
这赵千户家在陈隐祖父健在时,倒也同他家是常来常往的。幼年时的陈隐生得眉清目秀,知书达理,自会走路便会念唐诗,那赵千户家的娘子见了极爱,便说好将来要将自家女儿许配与他。
谁知后来这陈家的境况急转直下,不仅陈隐的爷爷骤然病逝,连他父母也都相继染病不治。左邻右舍怕他家是染了什么瘟疫,纷纷烧艾的烧艾熏醋的熏醋,连葬仪都无几个人肯来。
过了几日,村里人见此病症并无传染迹象,又纷纷传说是陈隐命硬,八字里就是个刑父克母的,将来恐怕还会累及妻儿。赵千户家娘子听了,自然立即打消了将女儿嫁他的念头,幸而陈家爷娘父母都不在了,小时候说定之事也无人主张,只当没这回事,轻轻揭过不提。
陈隐走到赵千户家兑换散碎银子,原是推说这银子乃是祖父存下的,从前没舍得拿出来花,而今要去省城赶考,不得不取出来使用。
谁知那千户娘子却是个精明的,听了他这一番话,不由得失笑道:“且不说你父亲当年,要是手里还存着这个,何至于卖掉家里的房子地?就说你娘生的那场重病,要是手里有这个银子,能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陈隐被她戳穿,脸上一阵羞窘,他日常孤贫,倒也得过千户一家周济,知道隐瞒不过,便将家中小狗崽儿刨塌了墙,被他挖得祖父藏在墙根底下的这一封银子等事和盘说了出来。
谁料只告诉了赵千户娘子一人,没过几天,陈隐掘到银子的事便在村里村外传遍了。
俗话说得好,树大招风,露白有险。
陈隐爷爷在时,家中原本有好大宅院,他父亲当年贫病为求医治病,大多低价卖给了邻人。那邻家听说秀才家掘到了银子,顿时亢奋起来,连夜唤起儿子来用铁镐将那两进从陈家手里买来的院子都掘了个遍,也想掘出点陈老爷子当年埋藏的金银来,可惜忙了几日一无所获,不由得大失所望。
这一日清早,陈隐才出院门,便看见邻居老头正蹲在他家屋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杆儿,见陈隐出来,立即站起来高声道:“秀才,且把你屋内那个小畜生借我使使!”
陈隐皱了皱眉,半日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畜生是指哪一个,不由得奇道:“你借它何用?”
老头站起身来,抖了抖裤子上的烟土灰,眯缝着一双细细的小眼睛打量了陈隐半日,终于一脸要笑不笑地说:“秀才,你瞒不了我!十里八乡可都在传,你屋里的这个东西不是狗,乃是一个成了精的狐狸!你那一油布包银子,你爹挖不着,你娘挖不着,可怎么就叫你挖着了?还不都是这狐狸精带来的偏财运?你且借我家去,我叫它也在你老头子卖给我的院里四处闻闻,看还有没有埋下的银子。不过我同你丑话说在前头,当时买屋子时我和你爹签下的可是死契,地上地下一概出土可都是我家的。”
陈隐气结,心想自家爷爷一生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银子,又不是白来的意外之财,算得上什么偏财运?这老头想得倒美,还想在他家旧宅子里挖出他爷爷的积蓄来。挖人家的积蓄私吞还不避嫌,还明当明地找他借狗!借狗也就算了,居然还攀诬他家这只小崽儿是狐狸精!
他有心不理,但这邻人向来是个霸道的,心里不欲得罪他,只得胡乱应付道:“那就是一只普通的野狗崽,王猎户捉了来送我养着玩的,每天只知道傻吃闷睡。刨出银子来纯属是机缘凑巧,你休要胡想!”
他心里生气,难免拉下脸来,口气也颇为生硬。老头听他如此,倒冷笑了一声,说道:“秀才,你可糊弄不了我,这世上哪有全身一根杂毛没有,通体雪白的野狗?何况我听人说,它那爪子也不是寻常狗爪模样,尖喙立耳,那是一只天山下来的修仙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