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前的生存环境不太妙,但小崽子倒也断不肯为了不被吃掉而刻意饿着自己。它近来胃口奇大,几乎见什么吃什么!陈隐喂它小米粥,它探着脖子喝得凶狠;陈隐吃饭,它也要扒在桌子边眼睛绿绿地盯着碗,陈隐见了不忍心,便捡了碗里的萝卜、豆角喂它。
这一日,久未尝到荤腥的秀才想改善下伙食,傍晚去河溪边布了张网,至次日清晨,果然网到一尾半大不小的鲤鱼。可他只是去赵千户家送了趟年画,回来鱼居然就没了!
陈隐在自己院外柴火垛后面听见一阵嘎吱嘎吱的咀嚼声,转过去一瞧,果然是那只小崽子正闷头啃他的鱼,一整条大红鲤鱼已被啃得只剩下整副骨架,连鱼头和鱼尾巴都没给他剩下。
他气得一手把这崽儿原地拎起,小家伙先是对有人打扰自己就餐十分不满,四肢愤怒地在空气里乱划拉了一阵,后来看见拎它起来的人是他家秀才,随即愣住了,黑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决定卖个萌蒙混过关。只见它瞬间气场委顿下来,耷拉下两只小小的尖耳朵,蜷起身子,用头顶蹭了蹭秀才的手掌心。
痒~陈隐心里一阵酥麻,脸色却仍旧好像黑锅底,咬牙切齿地对着这只储备粮恨恨道:“明天就炖了你!”
话是这样说,狗肉到底还是没炖。小东西大约是摸清了秀才的门道,知道此人刀子嘴豆腐心,根本不会吃它,于是放下心来地好吃赖睡,闲了就窝在灶台边的柴火堆里啃脚舔毛,把自己一层外皮舔得油光水滑,看着倒比日渐消瘦的秀才过得更滋润些。
陈隐那几日发了狠,每日晨起先作画十张,又买了大红纸头写春联,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彩头,什么喜居宝地福至家门,什么新年余庆嘉节长春,想赶在年前最后一个集多卖出几张。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他这厢想要多卖,赶集那天却居然下起了雨。
雨天里,年货土产的买卖一概都不受影响,只苦了纸墨都经不得水,压根没法出摊儿,只能在家干着急。南方冬天少雪,雨却也能冻死人,秀才最近又太勤谨了些,早起晚宿,兼心里焦急,天气一冷身上便有些虚弱,竟又添了咳嗽。
转眼已过了小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迎来送往,门廊下挂满年货,各种酱鸭腊肉粽子的香味飘过来,更显得秀才家冷冷清清,没一点儿过节的样子。
这一日清早,他觉得浑身滚烫,口中焦渴难耐,情知自己的病症是愈发重了。环顾家中,真个是孤苦凄清,徒有四壁,身边连个能递口水的人都没有。唯一的一只活物此刻团在他的暖被窝里,正把头柱在他的腋下呼呼大睡。这是小家伙最近新添的毛病,不是说狗鼻子向来很灵的吗?怎么也不嫌他腋下气味难闻,非要把头拱进这地方睡觉!
“喂!”陈隐伸出手指捅了捅它,“你倒睡得香!”
小崽子动了动,两只尖耳朵很不耐烦地一抖,抬头瞅了瞅秀才,眼神中还颇有些不满。
陈隐只觉得头重得动弹不得,枕在枕头上同它大眼瞪小眼。
“我病了。”秀才气若游丝地揪着它的小耳朵,“养了你半月有什么用?快去拿碗水来我喝!”
那小东西暴躁地晃了下脑袋,摆脱开陈隐耍贱的手,倏地跃出被窝,跳下地哒哒哒地跑了。
哼!果然还是这么冷漠无情!陈隐明知道它听不懂人话,心里还是恨恨地想,小没良心的,浪费他粮食!大过年的,正好也买不起吃食,不如炖了它吃肉。
他呆呆地在床上躺了半日,正欲积攒些力气挣扎下床去寻些水喝,忽却听见床榻边一阵沙沙的响动,仿佛地上有什么东西被拖着朝他这边来。
待低头一看,更是大吃一惊!
只见那小家伙用嘴衔着秀才喂它小米粥的葫芦,正吃力地往床头这边拖拽。那空葫芦日常是挂在灶屋房梁上的,也不知这小家伙怎么给弄了下来。陈隐伸手一捞,竟还是湿漉漉沉甸甸的,里面显然蓄满了水。
陈隐打开葫芦嘴闻了一闻,里头干干净净地装着一壶清水。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几乎从床上弹起来,同眼前的小白狗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你……听得懂人话?”
那狗蹲坐在枕头上,抖了抖身上湿漉漉的毛,用一种倨傲的眼神斜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