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并非没有疑惑,但有疑惑又能如何?
那连着几十个夜晚,岳婉生每晚都是噩梦连连,她内心最深处有种说不清楚的漆黑直觉,这一切并不如表面上来的那么简单。
葬礼办得潦糙而寒酸,久不联系的亲友像是躲避瘟疫一般地,纷纷借口不参加葬礼。一切都平息下来以后,以前是福建人的母亲忙不迭地想要改嫁,支支吾吾没说到重点上。
倒是婉生冷冷地笑了笑,直接告诉她:&ldo;你想什么,我一清二楚。给我一笔不多不少的钱,别告诉我没有,我爸那条命究竟换了几位数,如今还剩几位数,我心里大抵还是清楚的。送我去游泳队吧。以后咱们两不相欠。&rdo;
母亲无奈地点头,却不免补上一句:&ldo;但是去体校生活注定是一条难走的路,遭受的痛苦不会比从前少,你要想想清楚。&rdo;
&ldo;那自然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了。&rdo;婉生生硬地打断,口吻里透着渐行渐远的疏离。
她像是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淡淡地交代道:&ldo;从今往后,你的丈夫和你的女儿于蓓蓓都死了,活着离开的是一个你不认识的女孩,她叫岳婉生。&rdo;
她不再是于蓓蓓,她为自己取名岳婉生,只求日后的漫长的岁岁年年虽然历经万难,终究能得以安然无伤地度过一生。
女人将她安置在宿舍,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婉生却只是冷眼旁观,像是眼前这个女人与自己并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瓜葛:&ldo;婉生,妈妈也是没办法。&rdo;
&ldo;嗯。&rdo;婉生只潦糙地应了这一声便不再抬头看她。
她那年不过十七岁,却对家人这回事早已几乎完全灰心,于是以天真的热情和倔强的爱恨,将满满的希望寄托于外面的世界。
可惜后来的一切令她更灰心,除了遇见江邵荣这件事。
体院都是没有规矩的野孩子,以大欺小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常事。婉生长得清瘦怯弱,在一群完全没有纤细线条的体院女生里被强迫洗一个宿舍的所有人的衣服,专业训练时又被无限制地打压着……
那天,婉生挣扎着被几个女生死死踩在水里,身上的泳衣也险些被剥去,一瞬间,她终于彻底被激怒地扑腾跳窜起来,灵巧的身姿一脚重重将一个女生踢中,指甲掐进那女生的手臂里:&ldo;你们是觉得我是不会反抗的死人吗?!……&rdo;
周围的人见一向沉默寡言的婉生竟然一下手这样狠,不觉也慢慢退后了几步。
当天的训练结束了,大家都三三两两地散去吃饭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连换好干衣服的时间也不愿意浪费,拿起画板就坐在泳池边缘,细致地握住画笔开始一点点描绘空荡荡的泳池。
一池洒满消毒液的水,发出深蓝色的微光,幽幽暗暗的,令她着迷。
由于画得太投入,她连江邵荣在这时吹着不羁的口哨走近她也丝毫没有发现。直到江邵荣扬起俊朗逼人的脸冲着她温暖地笑笑,她才下意识地愣住了,良久生涩地回复了一个同样弧度的笑容。
她怎么会不知道江邵荣?
他是女生宿舍熄灯后整夜整夜讨论最凶的男子,更几乎是当时体院里每个女孩子最最梦寐以求的男子。
家世在岛城是最为显赫的,打架手段又极为狠,听说是犯了很大的错才被他父亲打发来挫挫锐气的,但教练也是清楚他的来头的,自然也不太敢放开来教训他。
他身材高大结实,全身阳光的麦色肌肤,嘴角扯起来笑的时候侧脸有迷人的一小片蟹壳青色,左耳上还有一枚纯黑的晧石耳钉。他专注地望向她,而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其实是,本非善类。
他自小跟随爱好艺术的父亲参观过许多国际顶级的画展,自然对于绘画有几分研究。他凝视着她手里完成了一半的作品,良久才啧啧赞叹:&ldo;你笔下的游泳池,简直有点像一片小小的海洋了,用色很有孤寂的美感,我喜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