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到宁愿自己下得了这个狠心,可是……”她猛地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十三年前……三郎为我挡的那一支箭犹在眼前……我一闭上眼,还能想到荒山孤村,你昏迷时的模样……”
那久违的、刻骨铭心的画面再次浮现,让她欲语泪先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陷入了更深的痛苦深渊。
“千秋万岁后,魂魄犹相依。”
“百年之后,合于一坟。”
这些誓言仿佛犹在耳畔。
“不必再谈那些往事了……”
齐越疲惫地闭上眼,仿佛那些回忆也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目光投向殿顶,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和认命,“朕只知道,这江山,很快就要是你们母子的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愤怒、不甘,还是彻底的解脱。
晏清禾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他,轻声问道:“陛下甘心吗?”
齐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脸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探寻。
他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仿佛要穿透她所有的伪装和心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头盘桓了二十五年,或许直到此刻才敢真正问出口的问题,
“清禾,你爱过朕吗?”
晏清禾苦笑,泪珠顺着脸颊落到帝王的手背上,怎么会没有爱过呢……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她记不清什么时候对他有了感情,或许是凤仪宫的杏花下,被那呜咽的箫声勾了心魂;或许是二十六年前的今日,满天大雪,她在凤仪宫门前望着那个她即将要相守一生的男人远去的背影……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长恨情长春浅。
夜已深沉,晏清禾将那枕榻旁的油灯点明,幽暗的四周下,那盏烛光在二人面若上跳跃,映衬出这些年的纠葛与遗恨。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知道你凉薄、多疑、刻薄寡恩,然而我爱你。
见她不语,齐越心中默默有了数,他不甘心地问道,“那你恨朕吗?”
我知道你因我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你一直把痛楚藏在心里,我知道你一直暗暗较劲不肯低头,可他仍抱有一丝希冀——
那个人是爱我的。
无论是恩爱还是仇恨的岁月里,她总是如此得体,就像是逢场作戏一般,不肯透露出自己的一丝真心,冷眼旁观他的爱恨。
二人暗暗较劲,不肯低头,明明满心欢喜也假装不在乎对方,可却都在心里想着,那个人是爱我的。
她唯一一次向他低头是为女儿,可是他无能为力,他眼睁睁地放弃了苦苦追寻的已经到手了的爱,他拒绝她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覆水难收。
他在临死之际释然了,不论她的答案是恨还是不恨,他都已经束手就擒,为她准备好了后路,这是他最后对她仅有的补偿。
晏清禾刚欲摇头,殿门却突然扣了三下殿门,一丝紧张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陛下,元熹公主到了……”
晏清禾收回了向他倾斜的身子,连同手也一同抽了出去,还来不及拭泪,便见元熹与景安入内。
元熹见到父母情形,便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踌躇之际,晏清禾主动起身让位,伪装出一丝淡然道,“元熹,你先侍奉在你父皇膝下罢,我就不作打扰了……”
说罢,并不看齐越一眼,就扬长而去,仿佛生怕众人见到她眼角的一滴泪来。
皇帝屏退了所有人,独留元熹在殿内,二人一直聊到半夜,元熹等父皇睡着后,十分困倦,便直接趴在龙榻便睡着了。齐越深夜醒来看见女儿如此,悄无声息地摸了摸的她满是云鬓乌发的脑袋,心中默默感慨,这是十七年中最后一次了……
第二日,皇帝召见了他所有的皇嗣皇孙,如曹孟德分香卖履般絮絮叨叨地叮嘱儿孙,孩子们皆是痛哭流涕,却唯独没有与齐琰交谈。
齐琰想着,父皇或许是知道自己所为了,他不后悔,却也不知以何颜面去面对他的关怀。
直到黄昏,齐越让众人都退下,这次独留了景安、元熹与阿照还有皇后在榻前,两个孩子二人并肩跪着,晏清禾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此刻的齐越已到了弥留之际,元熹默默流泪,心如刀绞。
齐越事无巨细地交待起政务以及帝王心术,好像要把自己的平生所学在一时半会儿传授给他。
“父皇……”
齐琰颇为动容,但他却有一丝不解,全当作是父皇无奈之下的认命。
“朕死后,你将谢允召回,沈攸这个老狐狸你斗不过他,你让谢允与他平起平坐打擂台,不要让其中任何一个成为新的世家……你还要提防谢靖,他不是个聪明人……”
“儿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