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楼是什么地方?这哪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雅集,分明是几个成天招猫逗狗的风流纨绔邀人喝花酒的帖子!
“斯文扫地,成何体统啊少爷!得亏老爷还在上京城,要是他老人家听说了,还不得——”
“够了!”温恪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吓得侍立一旁的丫鬟司琴倒退半步。“你们这些年管得还不够多吗?说功名要功名,说行止要行止,何曾问过我——”
“……罢了。”他敛了容色,对平沙道,“备轿。”言罢,径直跨过门槛。
司琴抱起鹤氅追出去,在背后冲温苏斋微摇了摇头。老管家拿他没办法,只能长叹。
温恪走过一进进门堂,临到大夫第,忽然停下。他回过头,从司琴手中接过大氅。
温恪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屋脊,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抚着柔软的鹤羽:“且慢。你去把厨下做的那些点心带上吧。”
司琴望着郎君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神色,不由傻了眼。
临江是江南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曲曲折折的春溪穿城而过,绕城的,是温温柔柔的青屏山。
在这自古繁华的三吴胜地,最不缺的便是美人、美酒和美景。若问这三美荟萃之地,那首屈一指的,必定是“点翠楼”。
点翠楼在临江城的最东边,潺潺的春溪淌到这儿,拐成一面玲珑的胭脂湖。若在仲春时分,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点翠楼黛色的蝴蝶瓦便掩映在这一片碧波里。
如今外面飘着雪,楼内依旧融融如春。几个轻纱缓带的美人正摇着罗扇招徕客人,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娇笑。
温恪坐在车中,一路摇得昏昏欲睡。忽然车辙卡的一响,然后是平沙的声音:“郎君,到了。”
温恪揉了揉眉心,挑开车帘。还未及下车,早有点翠楼的鸨母并几个年轻姑娘迎上来。为首的是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美人,似乎是此地管事。她抿唇一笑,声音又甜又滑:
“这位郎君,是来听琴,还是来看舞呀。若来看舞,那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咱们头牌姑娘云哥儿的柘枝舞,可真是一绝。云哥儿可不同那些娇娇怯怯的江南女子。如今贵霜与我朝交恶,这西域舞娘的身段,放在江南路别的地方,想瞧都难瞧见呢。”
话语间罗扇轻摇,阵阵香风直逼到温恪眼前。
温恪对香薰有着近乎偏执的排斥,他鼻尖一酸,忍不住很失风度地打了个喷嚏。
平沙将那秋海棠色的帖子递过去。
温恪正色道:“我不是来找姑娘的。我找沈绰。”
沈绰是吏部侍郎的二公子,纨绔中的纨绔。他老爹在上京兢兢业业地加班,自己倒留在江南逍遥快活。点翠楼的姑娘没一个不认识他。
那鸨母接过帖子,轻扫一眼,再看那气度高华的郎君。这位贵客恐怕是点翠楼开张以来头一位穿着祭礼服逛窑子的。听他口气也不像是来寻乐子,倒像是来办公事。
她心里犹疑,脸上却半分不露,巧笑着将帖子叠起来,招呼温恪往最顶楼暖阁坐。
珠帘翠幕一挑开,就像从严冬走进了阳春三月。几个公子哥儿席地坐下,周围偎着各色美人,轩窗下独坐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当真花团锦簇。
暖阁香雾缭绕。温恪蹙眉望去,房间的四角各自摆着一顶鎏金三足熏炉,香炉内缓缓升起形状优美的烟雾,香气峻烈迷人,使闻者心迷神醉,神魂颠倒。
这是一种名为“优昙婆罗”的西域名香。
温恪皱起眉。他认得这种香,甚至对它很熟悉。这香金贵得很,若说寸金难买一寸灰,恐怕也不为过。
这沈二公子当真豪奢,竟一掷千金,眼都不眨地把这名贵无比的香料用在秦楼楚馆。
沈绰正与一个绿衣姑娘调笑饮酒,见温恪进来,美人不搂了,酒也不喝了,当即哈哈大笑三声:“获麟,你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啊?”
诸公子闻声皆停杯投箸,将温恪往主座上让了,笑骂道:“小温大人难得肯来点翠楼,已是大大的给面子。沈二,你管人家穿什么!”
“诶,你们可别说,”一个獐头鼠目的华服公子嘿嘿一笑,“我看温获麟可比我们这些正经纨绔会玩儿多啦。这白雪儿似的深衣呀,啧啧,搁点翠楼里,简直就是动了凡心的菩萨——如今这些小娘皮,爱的不就是这个调调嘛!”
“是极,是极!”言罢,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