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陵城中还在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忙碌时,太子府中已经开始打点行囊了,连带着东宫诸属官,看着都似是要在旅途中过了这个年的样子。
方壸知道了消息后,第二日便来向楚姜请辞了。
她还想挽留一二,却见他意思实在决绝,心中虽是不舍,却也不会勉强他。
方壸笑了笑,递了本医书给她,“我与你家两位疾医议论过数日,知道了不少长安贵人的疑难之症,大都记在了这书中,若是长安有贵人因你病愈想来寻我,你家疾医也能挽回几分。”
他此举虽有要撇开麻烦的意思,却也是要助楚姜一把,数月相处下来,他知道楚姜并不如诸多世家儿女一般。
他明白这些世家,从来就没有哪一姓是干干净净的,任是养出了多么清风明月的人物,究到底子里,哪一姓不是压在百姓头上,可是楚姜,他弃了偏见去想她,她也是松风水月一般的人物,却与他那孽徒有着纠葛。
楚姜望着手中的医书,似有千斤之重,看到他眼神有些凄暗,不觉茫然起来。
“先生,您若回琅琊,楚氏绝不会泄露您的去向,不必将您的心血……”
“也不算什么心血,老夫还是信得过你跟你父亲的。”他叹了一声,“我若回乡,哪孽徒必然会命人暗中相护,你莫受他几句花言巧语骗了,就以为他真是个憨厚老实的。”
楚姜不知他竟能猜到,倏地红了脸,“先生,并非……”
“九娘,我已是古稀之年,见多了小儿女心事,况你也瞒得不好,上次你送与方祜那灯,不是他的手艺还能是谁的?”
他话里意思是调侃,可是神色却并不大喜悦,令楚姜心有惴惴,莫不是他觉得自己不好么?
未料他又是一声嗟,“九娘,那孽徒,怎堪与你相配呢?”
楚姜怔愣,“先生,师兄他也很好的。”
听她此言,方壸便也笑了笑,抚着胡须道:“少年未知衰伤,落笔自在轻快处。你的病根已除,往后照我开的方子好好吃着,保你活到老夫这岁数,这本医书,算是我送你的一份礼,他日若是你师兄有何得罪之处,你看在这本医书的份上,饶他一回。”
楚姜当他是在担心自己会玩弄了方晏,郑重看了眼医书,“先生放心,不说这大礼,便是您对九娘的救命之恩,便足以令我铭记在怀。”
方壸却摆摆手,语气豁朗,“拿你家的诊金,做的也是分内之事,是我不曾想到你与那孽徒还能有所纠缠,罢了,不提了,劳你派几个人为我师徒打点行囊。”
她自无不应,“我再派几个人送先生回乡吧!”
方壸笑得谐谑,“我此去,你楚氏往后可不要再想寻到我了,总之路上不会少了人护送的,你不需操心。”
楚姜无法,知他是真不愿再出世了,想想也应了下来。
而方壸似是怕被什么人追赶一般,才等过了两日,便带着方祜出发了。
临行前方祜与楚衿好一阵哭,两个小孩泪涟涟地诉着离别之苦,等方祜哭完了伙伴,又抱着楚姜的裙子一阵不舍。
“九娘,等我长大了,我去长安找你跟衿姐姐。”
楚姜弯身给他擦着泪,“好,我等你过去,等回了琅琊之后,你师兄不在时,要是先生有什么不便之处,你记得要去找热心的乡邻帮忙。”
他哭着点头,又记挂着在东山的小伙伴,“九娘,你得空了,去东山找玢娘,把我的玩具都送给她好不好?”
“嗯,我稍后便叫人送去。”
“还有我师兄,我好久没见他了,九娘你消气了吗?”
方壸拉着他衣领,笑骂道:“都说了,你师兄就在琅琊等着我们。”
楚姜心知他是哄骗,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方祜却道:“我知道师兄在等着我们,可是九娘还在生气吗?你要是生气,我替你出气。”
“我不气了。”她摸摸他的头,即便知道方晏定会着人护着他们,心中仍是惆怅,看方壸连着催了好几声,才让了开来。
方祜脸上刚干,顷刻间又落了泪,坐上了马车还不停地向他们招手,楚衿被楚姜牵着,也直抹眼泪,“为什么不叫弟弟跟我们回长安呢?”
“因为长安太危险了。”
“我都能长大,有什么危险能被弟弟碰见?”
该如何与童儿解释呢?她望着远去的马车,黯然想道,说长安贵人太多,惦记神医吗?说神医的大弟子会在长安搅弄风云,或会碍及他们吗?
童儿怎会明白呢?他们一时欢一时喜,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小陶虎破了都要抹眼泪,怎会明白呢?
“九姐姐,弟弟长大了就不好玩了,大人都这样的,长大了就像三哥跟六哥那样,都要做官,说的话我也听不懂。”楚衿哭得越发大声,“我不要长大了的弟弟,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她眺望着越来越远的马车,低喃道:“衿娘,我怎么能决定这个呢?”
当日晚间,沈当形色匆忙地从府外回来,见到楚姜都顾不上礼数便急忙回道:“女郎,先生与方祜在山崖下遇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