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苏州河岸走一段路,三浦和两个同伴分开,各有去处。他喊了辆黄包车,花了一角银元把自己拉到附近的上海第四缫丝厂,缓缓走进尚在建设的厂区。
厂区门口排着一溜长队,全是十几二十岁的女工。
来自原法租界“广慈医院”的护士守在个木棚前,反复交代女工待会要准备脱衣服接受进厂体检。
招募的女工来自苏州和湖州,基本是没文化的农家女子,懵懵懂懂,口音不齐。她们排着队,慌慌张张的挤来挤去。
好些人听不懂护士言语,或者看着外籍护士感到害怕,也有脑子活络些反而有见世面的兴奋,叽叽喳喳的低声私语。
三浦到了厂区门口,跟排队的女工们对视几眼,默默走过。他的身份是从南洋来的归国华侨,受雇于缫丝厂,负责技术培训。
因为“历史”原因,以及“曾经”的惨痛教训,当前不用假身份,日本人在中国已经无法立足。
街道上刷了标语“提高警惕,严防破坏”“窃密必被抓,抓住就杀头”。政保局的密探时时出没,到处调查,且欢迎举报,给与高额奖励。
幸好现在上海人流量大,外来人口多。日本间谍挂华侨身份比较方便活动,在各种新办的轻工企业找份工作,就较为安全。
为提供就业,加强轻工业,“圣光”正在搞“公私合营”。上海市在整合市内大小不一,技术含量高低不等的企业。
投资少,难度低,能提供大量就业还能打击日本的缫丝业和棉纺业是重点目标。
上海缫丝业起步很早,鸦片战争后就有不少华人买办通过跟洋人商行合作,认识到工业化的先进性,开始采购国外设备,雇佣外籍技师,发展民族企业。
蔡学斌成为市长后在全市摸底,四月份开始搞行业合并。
比如政府出钱建设产业园区,将几十家缫丝厂凑在一起,成为较为大型的缫丝企业,这既方便管理,又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同时也控制了生丝出口。
三浦之所以来缫丝厂找工作,就是希望来了解中国生丝产业的集中化到了什么程度,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日本没矿,田地也少,生丝是它当前极少数能拿出手,有竞争力的产业。中国如果重新成为丝织品产业霸主,对日本无异于一场大灾。
对三浦这伙日本被选者来说,时空重启到1910年真是太苦了。他们既没有贵族血脉,又没有商业资本,从政经商都极难,顶多能从军。
1910年的日军根本不把士兵当人看,一张邮票就能把家庭内的男丁拉进军队。
陆军伙食还不如喂猪,不是酱油汤就是腌萝卜。海军伙食倒是好些,但一不小心就是“精神注入棒”伺候。
三浦这伙连“昭和男儿”都不是,个个“平成废物”,落在“明治志士”手里,生不如死啊!
要不是能联系上英美被选者获得支持,内心对未来还有些期望,三浦及其同伙连活下去都难。
这次来上海,三浦也是想躲开日本本土糟糕透顶的生活。如果有机会,他想暗中鼓动被“强制合营”的企业主闹闹事,给周青峰添堵。
但实际情况跟想象差距太大。
中国积弱已久,但奋发图强这个观念经过“洋务运动”的发酵,在产业界和知识界深入人心的。
只是缺乏领导核心,民众困于眼界、能力、技术和资金,尚未走上富国强军的正轨。
如今中央政府彰显强势,站出来说要“产业报国”,把利益关系讲清楚,上海各行各业的私营企业主还是乐意搞“公私合营”。
不乐意就要被扣个“不爱国”的帽子。
经过三月份的摸底,上海在四月份正式开始“合营”。
市政府抓的很紧,工作也尽可能做细。“政保局”进驻各家工厂,尽可能杜绝怠工、贪腐和以权谋私。
就三浦目前所见,每天都有一百来号女工被招聘到“缫丝四厂”接受体检和培训。优秀者会被发展成“共青团员”,发挥模范带头作用。
至于如何筛选优秀,这其中有一套常人看不见的机制。就好比眼前的体检,能克服心理和言语障碍,听懂并理解护士吩咐的女工顶多只有十分之一。
这十分之一会被选出来成为其余女工的班长,负责转述命令,规范举止。接下来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穿衣打扮,一切都有规范条例进行约束。
只需一周的准军事化训练,基本的时间和纪律观念会在女工群体内建立起来,她们必须做到“听得懂,开得口,能主动”。
简单的训练能发掘队伍中比较聪明的个体,进一步培养。特别优秀的送去扫盲,向医护和文职方向发展。
普通女工则继续接受安全和技能培训,准备上生产线。
也有特别蠢,怎么教都不会的。也不用留下害人害己,发点路费送其回家,免得损坏昂贵的设备乃至把厂房给烧了。
按照政府计划,到1910年的六月份,接受两到三个月培训的首批员工正式上岗。帝都、天津、武汉、上海的产业链要开始良性运转。
目前正是构建体系的时刻,全市动员起来。“圣光”派到上海的团队积极吸收老工人入党,宣传党的纲领,建立基层组织,进行文化和思想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