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的倒是十分直接:“这就是陛下麾下,追随她问鼎中原的军队吗?怎么一个个的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将军们都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底下的士兵也仿佛都被喂了哑药,一望无际的高原上,只能听见风雪的咆哮声。
穆念白想不通,但她出到军中,只有少说多做的份,并不敢多言,只是策马追上沈宜兴的脚步。
何况让她想不通的事何止这一件?
前面雪地下竟藏着泥泞的沼泽,上层的积雪被踏碎以后,那沼泽就变成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永远不知满足的巨兽,吞噬着从之上经过的生命。
前面的将军打了个手势,让骑兵向两侧,让出中间的道路来,由队率驱赶着民妇们上前,逼迫着她们一脚踏入噬人的沼泽中。
穆念白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勒马停在沼泽边,急忙翻身下马,伸手去够那个紧紧扒着冰冷僵硬的地表,在沼泽中苦苦挣扎的民夫。
宋好文策马飞来,也一下扑倒在水边,帮穆念白一起,尝试将那个满脸绝望的女人从阎王手中抢回来。
宋好文扭过头去。
额上青筋暴突,向身后乌压压的将军士兵们怒喝道:“你们看不见她快沉进去了吗?!
干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来救人?!”
没有人听见她的话,没有人停下来。
只有被编入秦王卫队,随行至此的苏濂,左看看,又看看,慑于穆念白眼中犹如实质的怒火,下马向沼泽中的女人伸出了手。
队伍中的其她人,不管是高是矮,是老是幼,都木着一张脸,迈着沉重的步伐,前仆后继地踏进那个必死的沼泽里去。
前面的人落下去,挣扎的动作还未停止,后面的人就踩在她们的皮肉骨骼上,把自己昔日的同袍踩得离黄泉路更近了些。
将军们袖手骑在马上,冷眼看着沼泽像一口沸腾的大锅,无数双手挣扎着伸出来,手指扭曲着指向渺远的天际。
直到那口大锅冷静下来,沼泽里已经铺好一条用人命骨血垒成的小径,这些将军们才高高举起小旗,示意骑兵们踩着这一条小路度过沼泽。
穆念白忍无可忍,一夹马腹冲到那将军身前,想和她理论。
——你究竟是得了谁的命令?竟敢这样视人命如草芥?!
可那将军竟全然感觉不到她冲天的愤怒一般,看见她来,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在马上抱拳,遥遥向这位新封的秦王行礼。
“秦王殿下,您怎么来了?可有什么吩咐不成?”
穆念白不可思议道:“你是奉谁的命令,冰天雪地的,竟然将这些人命填在沼泽中?”
将军同样莫名其妙,十分不解这位理应高高在上的秦王为什么会盛怒至此。
秦王身后毕竟还站着前太女旧部,这位将军再摸不着头脑,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末将自然是陛下之命行事,末将一生忠于陛下,岂敢有二心?”
穆念白想知道的自然不是这些,她心急火燎,还欲再问。
即使不把这些蝼蚁一样的民妇的性命放在眼中,可是让剩下的人眼睁睁看着昔日同袍丧身异地,还要踩在她们的尸骨上前行,长此以往,难道不会激起民愤吗?!
穆念白心中有千百句话语想要倾泻而出,却都被沈宜兴一句冰冷的话语挡在了嘴边。
沈宜兴一身明光铠,在日光英姿伟岸如神人。
她看着沼泽中人骨叠成的小径,面无表情,只是平静,甚至有些不悦地看着穆念白,冷声道:“是朕的命令,怎么,你不满朕的旨意吗?”
沈宜兴审视着这个女儿,处处都好,只是从小不养在自己身边,平白被穆白养出了许多男人才有的优柔寡断,多愁善感。
“不踩着她们过去,难道踩着你我过去吗?”
领军的沈宜兴从来杀伐果决,容不得她人置喙,穆念白不敢违逆,只得面露不忍道:“毕竟是许多人命”
沈宜兴语气淡漠地反问她:“难道朕不曾给死去的人发放抚恤的银钱吗?”
她冷眼盯着穆念白,向她下最后的通牒:“收起你这番小男人的做派,要么踩着这条路过去,要么自己滚回燕京去。”
沈宜兴留下这一句话,打马轻巧越过了沼泽,靖王沈珂紧随其后,笑眯眯的,轻蔑地看着自己这个便宜妹妹。
这样的代价都不忍付出,她拿什么来和自己争夺太女之位?
沈珂甚至对她生出几分可怜:“好妹妹,你才被认回京中,可不要因为这些小事,惹恼了母皇,失了圣心呐。”
穆念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那条路的。
她的心几乎要被巨大的愧疚与自责拉扯碎,她想,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