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抚着胸口深深吸了几口气,仍然白着脸,颤声忏悔道:“殿下”
穆念白抬眸看他,见这个油滑伶俐,对手下男孩又十分刻薄凶狠的男人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我是作恶多端,以后一定会下地狱的,可是,可是”
“我从没有想过让他们去死啊殿下,以后还会这种事吗?”
穆念白很郑重地摇了摇头:“必不会再有了。”
来认尸的人不多,从他们口中也问不出帮凶和从犯的线索,穆念白很是花了一点时间,用上许多细碎的功夫,才得以从郊外的田舍中将当日负责为刘卿文剥皮抛尸的那个仆役揪出来。
她逃过了慕容氏的清剿,逃过了朝廷的追剿,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能逃过去的。
毕竟那些男子卑贱如泥,临死前发出的哀鸣都是那样绵软无力,她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劳心费神,为那样一群贱民讨回公道。
穆念白顺藤摸瓜,又捉出来许多从犯——甚至当日为刘卿文抬轿子的轿妇,也被她揪出来治了知而不报的罪过。
捉到的人犯,按照罪名的高低大小,一个一个推上刑场,总算是为那些枉死的幽魂带来些许的安慰。
无人认领的人皮都由穆念白出钱厚葬了,只剩下一张逐渐腐朽衰败的人皮,被小心地装在黄金的匣子种,随着车架一同踏上回京的路程。
穆念白揉着眉心,叹了一口气。
即使是她,也无法预料这一张人皮会引起多大的风暴。
第116章皇帝的隐忍都鲨了!
穆念白还不知道自己这位苦命的舅舅的姓名——来扬州前她曾在私下里问过沈宜兴,那时沈宜兴刚吃完药,正虚弱地倚靠在床头。
她微微歪着头,皱着眉,绞尽脑汁地思考了很久,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几十年过去,朕已经忘了。”
她又短促地轻笑一声,话中带几分嘲弄:“那时候男人有名字的都很少,都是大郎小郎的胡喊一通,不过即使有名字,想来不会是什么好名字吧。”
“朕那时候叫狗儿,他便是有名字,估计也就是猫儿鸟儿之类的吧。”
没有名字的舅舅被很妥帖地安置铺了无数柔软丝绸的黄金匣子中,穆念白专门安排了一队人马看守匣子。
宋好文与她同乘一辆马车,总是忍不住将头探出窗外,使劲向后,看一看那辆装着金匣子的马车是不是仍然安然无恙地跟在后面。
宋好文重重地叹了口气,惊动了低头翻阅卷宗的穆念白,穆念白抬头瞥她一眼,问:“昨天不是刚来了信,秦可心为你生了个健康壮士的女孩,你怎么反倒叹气起来了?”
想到刚出世的女儿,宋好文就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这当然是好消息,女儿虽然不能嫁给你们家那个泼猴,但是当个伴读也是很好的,有你姑娘在,难道还能少了她的富贵吗?”
宋好文连自己闺女的面都没见过,已经兴致勃勃地帮她把前程都安排好了。
穆念白轻轻挠了挠下巴,笑着骂道:“世上哪有那么好的差事,且让你家那姑娘苦读上十几年,再去边疆建立一番功业,再说当伴读的事!”
宋好文和她逗了几句嘴,缓缓收敛笑容,将话头引回后面马车里的东西上。
“虽然有天大的喜事,但我只要看见后面那架马车,就觉得胆战心惊。”
“车里的东西进了京城,到了陛下案前,不知会引起怎样的滔天骇浪。”
穆念白揉着眉心,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我已提前写了密折快马送回京中,将此事事无巨细地奏明了,但愿陛下心中能稍作准备,到时候不至于失态吧。”
慕容氏案发时,穆念白就已经见过了沈宜兴的失态的样子,穆念白觉得对沈宜兴而言,她的亲哥哥应当是比慕容氏更重要的人——尽管沈宜兴早已经忘记了他的容貌,忘记了他的名字,甚至有时会忘记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哥哥。
但她确实是被兄长的死推上如今的王霸之路的。
刘卿文和她的家人早已经死了,沈宜兴若是生出十分的怒气,又该向谁,向何处发泄呢?
穆念白一想这件事,就觉得十分头疼。
“只希望崔棠和崔棣能时时进宫,劝一劝陛下吧。”
接到穆念白的密折吼,沈宜兴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余毒未清,缠绵病榻,荒废了书卷,以至于连这短短几行字都看不懂了。
拿到密折的三四天里,沈宜兴反而平静得有些诡异,她拿着密折,挨个去问朝中饱读诗书的朝臣与士人,仿佛是希望能从她们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官员士人不敢在这位性情反复的帝王面前说谎,只好老老实实,如实回禀。
同一个答案,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来回反复地切割着沈宜兴的心脏,直到她铁石一样的心肠都变得鲜血淋漓。
心口的剧痛让沈宜兴不得不用力揪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面门朝下,在众人面前直直地栽倒,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