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奏折已堆成小山,最上头是一份雪灾折子。
他提笔欲批,忽见手边摆着个精巧物件——乃是一个新制的双层铜胎珐琅暖砚盒。
此前姜念敬献的那个双层铜胎珐琅暖砚盒,被太上皇景宁帝拿去用了。
泰顺帝眼前的这个,则是宫廷造办处新制,比姜念所献更为精巧也更为华丽,珐琅彩绘的并非岁寒三友图样,而是民间禁用的二龙戏珠纹样,龙睛用红宝石镶嵌。
饶是如此,此刻泰顺帝看见这个暖砚盒,还是不由想到了姜念。
他的指尖抚过龙纹,心中暗叹:“易儿下扬州,正在途中守岁罢!
真真是委屈他了!”
想着那孩子流落民间多年,如今又不断为国奔波,为他这位“父皇”
效劳,竟不得在家过年,心头不由一阵酸楚。
其实,姜念改良暖砚盒,除了讨景宁帝、泰顺帝欢心,还有一个目的在于,这玩意儿,冷天的时候,时刻都会摆在景宁帝、泰顺帝的案上,二位圣人常会见到用到,如此便容易惦记他……
……
……
展眼已是正月十四。
扬州城正飘着蒙蒙细雨,虽依然天寒,然这也算是初春的烟雨了。
雨丝细如牛毛,沾衣欲湿,将青石板路润得泛着幽光。
大运河两岸的垂柳已冒出嫩黄芽苞,在雨中若隐若现,倒似一幅水墨丹青。
扬州码头青石台阶被雨水洗得发亮,一些官船民舶系在岸边,随着微波轻轻摇晃。
挑夫们披着蓑衣穿梭其间,扁担吱呀作响。
远处茶楼飘来评弹声,混着雨打篷布的沙沙声,竟有几分缠绵之意。
烟雨下扬州!
忽见三只官船缓缓靠岸,正是姜念一行。
几乎同时,后方又驶来两只稍小的客船,正是贾琏、林黛玉一行。
虽说贾母故意将林黛玉离京的日子定在了与姜念同一日,却并未让贾琏、林黛玉一路跟着姜念。
然而,由神京城到扬州城,贾琏一路上都故意跟着姜念,主要是怕路上遇到麻烦,好向姜念求助,跟着姜念有安全感。
官船跳板放下时,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掠过水面。
贾琏站在船头张望,身上斗篷被雨打湿,泛着光泽。
姜念踏上码头不一会儿,贾琏便快步过来,拱手笑道:“这一路为保平安,少不得叨扰妹夫了。”
说着眼角余光扫过那些持刀的侍卫亲兵,喉头滚动了一下。
“客气了。”
姜念淡淡还礼,目光却越过贾琏的肩头——但见林黛玉正由紫鹃搀着下船。
这位林妹妹今日穿着月白绫子棉裙,外罩藕荷色鹤氅,发间只簪一支玉簪子。
本就弱柳扶风的她,细雨之中,更显得娇弱。
林黛玉忽觉一道目光望向自己,抬头正撞上姜念的视线。
心头突地一跳,慌忙低头,却忘了脚下台阶,险些绊倒,幸亏紫鹃忙扶住了。
贾琏顺着姜念目光回头,干笑两声:“林表妹体弱,受不得风寒。”
姜念并未收回视线,望着林黛玉匆匆钻进了马车。
码头的茶楼忽传来一阵琵琶声,弹的正是《雨打芭蕉》,与雨声应和,也似叹着冥冥之中的缘分……
贾琏见姜念收回了视线,堆着笑道:“既已到扬州,妹夫总该告知此番所办何差了吧?”
姜念正了正官帽,肃穆道:“整顿盐务。”
这四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贾琏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