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天色微明时,江宁飘起细雨来。
这雨细如牛毛,密似蛛网,将整座城池笼在朦胧水雾之中。
连着晴了几日,偏生今朝落雨,倒似天公也知人意,故意添些愁绪。
景宁帝晨起推窗,见檐前雨丝如织,却未改微服出巡之念。
当下景宁帝换了身靛青缎袍,打扮得像个寻常富家老爷。
雷孝臣、甄应嘉也各着素服,戴权则扮作管家模样,景宁帝的亲信一等侍卫侯渭生得魁梧,便充作护院家丁。
一行人悄然出了江宁织造府角门,两辆青布马车早已候着。
姜念领着一群侍卫亲兵,皆作商队打扮,三三两两散在四周。
雨幕中但见蓑衣斗笠浮动,若不细看,倒真似寻常行商。
马车出了城门,沿官道向牛首山行去。
雨中的官道泥泞,车轮有时会陷入泥中,行进不快。
景宁帝掀开车帘,见道旁杨柳新绿,被雨水洗得发亮,远处山色空蒙,倒也别有韵味。
“十八年了……”
景宁帝忽然叹道。
甄应嘉在旁陪笑:“太上皇好记性。
静兰姑娘若泉下有知,定感圣恩。”
景宁帝不答,只望着雨幕出神。
当年那女子实在是绝色,尤其是抱着琵琶弹唱的样子,甚是动人。
可惜……
正沉思间,忽听前方林中传来一声鸦啼,凄厉异常。
侯渭立刻按住刀柄,姜念也在远处打了个手势,侍卫亲兵们悄然收紧包围。
“不过野鸦罢了。”
甄应嘉笑道,“这雨天禽鸟躁动,也是常理。”
行至山脚,雨势稍歇。
众人下车步行,石阶上青苔湿滑,戴权、侯渭一左一右搀扶着景宁帝。
山路蜿蜒,两旁古木参天,雨滴从叶梢滑落,打在伞上噼啪作响。
约莫两刻钟,来到半山一处平地,松柏森森,甄应嘉引路至一座青石砌就的孤坟前,碑上刻着“静兰之墓”
四字。
“就是此处了。”
甄应嘉低声道。
景宁帝神情恍惚,一时间难以将当年的静兰与眼前的这座孤坟联系在一起。
待回过神来,他从戴权手中接过香烛,亲自点燃插在墓前。
青烟袅袅中,他凝视了一会儿墓碑,抬眸对众人道:“你们退下,朕……独自待会儿。”
众人退至十步开外。
景宁帝又凝视了一会儿墓碑,旋即轻抚墓碑,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无言。
忽然,一滴水珠落在石上,不知是雨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