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会规训手下,断然不会做出冲进杜府拿人送堂的冲动之事,也请飞白回去转告陆大人——就说陛下不出面,这便是圣上的明旨。”萧亦然平静地说,“杜明棠当年为的是太子,如今保的是陛下,若是陆大人因为区区草民不知真假的呈堂证供,就要入府拿人审问我朝内阁首辅,那陛下又该当如何自处?
陛下当年因天门之变,受我漠北铁甲拱卫而登基问鼎,如此说来,岂非也要请上公堂质询天子不成?”
“世叔……”陆飞白抬起眼,错愕地看着他。
天色阴沉,狂风席卷不停,眼前这人身负血仇,怨憎未复,他该比任何人都义愤填膺,却比任何人都冷静深沉,私怨断不入公门。
萧亦然:“我知道他铁笔判官一生不断错案,但当年旧案当年了,此案还是悬而未断,维持原判,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便好。”
“没有这样简单。”陆飞白矢口断言,“若是元辅拖着不出面,模棱两可便能解决此事,那陛下又何须降旨公审?难道就是为了令六部尚书和三法司,都陪着他严家人做做样子演演戏吗?”
萧亦然的目光缓缓落在陆飞白的身上,陆飞白沉默了好一会儿,状元郎这大半年的史书不是白修的,一身温文尔雅的书卷气不急不躁地剖开乱局,穷图匕见。
“关口不是我父亲是否愿意断错案,而是严氏肯不肯接受这个交代——严氏一行人冒死入京翻案,不仅想要洗清天门关叛国的罪名,想要将脏水泼到朝廷和陛下的头上,想要看着世叔因此和陛下翻脸,想要中州和漠北陷入内斗无暇顾及江浙局势,甚至还想在铁甲军南渡长江之后,仍能保有严氏万贯家产,不必充作军饷送去给漠北打仗……”
陆飞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萧亦然:“世叔,这样的交代,仅靠三法司轻飘飘地一纸宣判给不了。”
他就差没明说,就算这口恶气萧亦然和漠北想忍下去,严氏也会掐着他的脉门,生生逼着他吐出来。
借刀杀人的刀想要归鞘?哪有这等好事。
萧亦然:“严氏上呈的浙安鱼鳞册,不是投诚,而是要挟?”
“是……不仅如此,金陵五十座廒房粮仓内全数放了火药,以此威胁。若今日我等敷衍了事,给不了严氏想要的说法,三日后的此时,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要遭殃。”
陆飞白退后两步,冲他施了一礼,“世叔,既然陛下不在宫中,我便去请皇城禁卫阖城搜寻圣驾,再令请三法司的审案御旨去西苑拜访元辅出面,事关金陵百姓,拖延不得,便先告辞了。”
“站住。”
陆飞白身形一顿。
“我方才说过,若元辅上了公堂,陛下又该当如何自处?”
“可……”陆飞白征愣片刻,“可若就此包庇,不审不问,严氏和金陵不会善罢甘休……”
他越说声音放得越轻,最后几乎要湮灭在风里。
这样两难的场面实在并不陌生,既然这出戏不能好唱好散,元辅和陛下又不能登场,那总要有人出面,来做乱臣贼子,担下这一城百姓的千钧重担。
萧亦然凝眉抬眼,果然如陆飞白所料想地那样开了口。
“严氏的交代,我来给。”
他平静地交代:“你回去请圣旨去杜府,以我的名义,去请杜明棠写致仕的辞呈递上来。他老了,人老了,就要归老,这便是对天门关一案的回应。旁的事情不要提,也不要管,他今日不会离开杜府半步,更不会到刑部衙门的公堂上指认谁的不是。”
“那陛下他……”
“他——自有分寸。”萧亦然停顿片刻,沉静的眼底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嘉禾元年的那一场杀戮,和着阎罗血煞的名号,与经年血债一道,斩钉截铁地钉死在了世人心里。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天子嘉禾帝是因为漠北和世家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才会让这个十岁的孩子捡了便宜,轻易地胜过了他的数位亲王皇叔,被武扬王亲手扶上皇位,成了高坐明堂的天子。
所以,当年那一场兵败之祸,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攻讦天子,分裂漠北的缘由。
所以他们就理所应当地忘了,沈玥也是那一场惨案的受害者。
十一年前,年仅八岁,扎着一根朝天辫,兴冲冲地去赴一场喜宴的小沈玥,也在一场大火里,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卡文,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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