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是个说话算数的主儿,说要给她接风,当夜就叫好了人,租好了船。
那汴京城晚上的风光,得到汴河上去看。
大夏货运多为漕运,而汴河起于洛阳西苑,终于扬子渡口,横贯了南北,天下财货,十之八九,都从这条河上走。两岸开大道,种榆柳,隋堤翠影里过着无数的彩舟。天黑下来,更是热闹,那船上的灯笼悬起来,一整条河的流光溢彩,说是银河垂地也不为过。
李睿站在甲板上催楚煊,“快上船,快上船,别误了蘅娘子的佳时。”
顾澈忙疑惑着问蘅娘子是谁。
李睿摇着扇子,啧啧道,“这朔北风雪也太大了,连顾公子闭塞了京城的风月?这蘅娘子可是汴河上这一年里声明鹊起的名妓,在船梆子上掉的一块香帕,都是能让五陵年少争缠头的风雅,那一曲清云弄月跳的,在本太子心里,能排上天下第二――第一是当年一曲剑舞动楼兰的公孙女。”
李睿一边说着,那船夫一边撑着蒿,这一艘小船湮没在流里缓缓靠近河中最亮眼的大帆。
楚煊听着李睿絮絮叨叨,早在桌案上倒好了酒,给苏遇推过去一杯,然后就等着这船上琴师开场。
那船上不一会儿就传来渺渺的琴音,夹在汴河喧哗的月夜里,其实不是有多引人注意。楚煊自幼习武,倒是能勉强听个清楚,琴音空灵得像是溪水流过山间,浸染一地繁花,潺潺。
那蘅娘子开始合着琴音迈开舞步,曼妙的姿态自纤细的脚腕间蔓开,李睿的眼睛几乎要黏在她翻飞的裙角,连木屐都忘了踢,楚煊饮着酒,她理解着李睿的志趣,那蘅娘子长的是真的好,青丝如瀑,翠华摇摇,似湖心里捞起来的月亮,一笑黯然了汴河十里春色。
一曲舞毕,蘅娘子退下,又有一女人来到船头,“起拍价五百两银子,有意者上船。”
楚煊立刻明白过来,汴河上是常有这样的戏码的。花红柳绿的烟花地捧出了不知多少名伶歌女,只是一阵香风往往来的快,去的也快,今日歌台上铺满了钿头银篦,过些日子就是鞍马渐稀,毕竟汴河上从来不缺撩人的唱腔与潋滟的春光。
是故名妓在察觉出自己快要过气时,便在汴河上大开竞局,依着从前逢场作戏的情谊与名门豪绅的阔气,百两纹银把自己卖进朱宅深院。
优伶红妓从良,公子王孙斗富,这都是条好路。
楚煊正想着,李睿突然“蹭”一下窜上了大船。
纵楚煊平时不逛窑馆花船,此刻也来了兴致,轻声道,“走,跟太子殿下看看热闹去。”
这船上二层,一个隔间一个隔间被分离开,白色珠帘一挂,挡的严严实实。
楚煊磕着瓜子,听着价格一路从五百两飙升到两千两,正要啧啧感叹这汴京城里真多的是人傻钱多的,就听见身边李睿一声大喊,“两千五百两!”
片刻之后,才有人再出价,声音淡淡,“两千六百两。”
“……三年未见,太子殿下都捧上红妓了?”
“害,攒了快一年的月钱了。”李睿苦笑道,“别看这姑娘身困在烟花地,心却没比那些书生才子低。从她的第一个场子就看上了,今天说什么也得带回去……”
他这么说,楚煊也不好再说什么。听着俩个人加价到了三千两,主事的人才开口,“请两位移步包厢外。”
李睿整整衣衫,楚煊眼看着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去,谁知帘子刚拉开一道缝儿,李睿活像耗子见了猫一样折了回来,“我刚才好像看见李汶了!”
都说美人好比酒酿子,能醉倒一路的狂蜂浪蝶。这酒酿子太醇了,连二皇子都能引过来做裙下风流客。
楚煊与那二皇子并熟识,只隐约记得那是个精明且强势的人,眼下看李睿这堵在屋里不敢动的样子,想必是对他这二哥怵的很。
“楚煊,你、你、你帮帮我。他一直看我不顺眼啊,事事都要压一头的,这要是让他知道撞上的是我,非得死磕!这蘅娘子,就带不走了!”
楚煊说,“顾澈替他出去。”
谁知顾澈往那角落里正无言饮酒的人身上瞟了一眼,死活不干。
“不是,太子殿下,我这都从良多少年了不是?这我这玉树临风的,突然出去一打照面,那姑娘再看上我,这……我怎么也不能跟你抢是不是?再说,再说,那个这么多人,难免有我父亲老友,这事儿传到我爹耳朵里,不得拿鞋帮子抽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