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知道的权利。”
“活着……不好么?”克劳德没有回头,只是缩得更紧了。渐渐地,颤抖变得明显起来,破碎的声音令人心头一紧。“难道有什么东西比生命还要重要吗?”
杰内西斯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但是对此,他一直有自己的答案。“人的一生里,总要追逐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你不能这样……这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为什么就没有一句话是他能听懂的?
等等。杰内西斯忽然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他以前从未与克劳德有过正面冲突,这是因为克劳德总是避让;但是这一次,克劳德没有——他失控了。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忽略了少年的种种不对劲;他未曾了解克劳德,但是他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起来。”强硬地去掰少年的肩膀,“看着我说话!”
忽然眩晕袭来,空间开始扭曲。杰内西斯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但是该死!不能是现在,不能是他刚找到突破口的时候!他竭力抓紧少年的肩膀,想看着他的脸跟他说清楚,但是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手一松,抓在了湿漉漉的地板上。
湿漉漉?
前所未见的恶心画面浮现在杰内西斯面前。肌肉和血管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蔓延开,缓缓地向他们伸来。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一瞬间竟不知要如何反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爬近,温暖又湿润的肉块试探性地碰上他的手臂——
杰内西斯猛地睁开眼,冷汗湿透了衬衣。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怎么也平复不了。吊灯吱呀一声摇晃起来,列车经过的反光闪乱了天花板,轰鸣的噪音终于将他带回现实。
脱掉湿透的上衣,光着半身走到窗边,随意地扫了两眼。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视力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将所有细节尽收眼底、而不得不拿起瞄准镜时,还是不可抑制地失落了一会。
轨道枢纽处的探照灯涞水交替晃动,使得他无法从圆盘漏下来的光线中辨别昼夜。他看着,忽然有些怀念。与安吉尔一同离开巴诺拉,来到这个令人着迷的大都市,快要有十年了。他们来这的第一天,混在熙熙攘攘的愣头青中,在圆盘下住着潮湿简陋的旅店,等待着想象中光明的未来。现在他得到了它,也即将逝去,确是当初从未想过的心情。
他以为他会很在乎——不,他就是非常在乎,在乎得要命,力量对他而言几乎是一切。他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将不再强大。但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发现比起自己,他更加忧心安吉尔和萨菲罗斯。所有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他却一直视而不见。他们会变得如何?克劳德又究竟能做什么?
想起克劳德,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那个梦——
又一辆列车轰鸣而过,木头的房子随之震动起来,其中却藏着脚步声。太仓促急迫了。杰内西斯转过身,门砰的一声被撞开。
谢尔斯闯进房间,先看见杰内西斯,视线移动,看清床上躺着的另一人时,怒吼一声朝杰内西斯扑了过来。杰内西斯轻松避开拳头,使了个绊子将他撂倒在地,一脚踩了上去——即便他正变得虚弱,对付一个伤员还是绰绰有余。当他看见谢尔斯涨红的脸,再看看床上光裸着肩膀和脊背的艾菲时,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你这条无耻的神罗的走狗!□□养的贱货!……”
“嘴巴放干净点。”因那丰富的词汇啧啧称奇,杰内西斯弯下腰,玩味地开口,“我是走狗,难不成你们的首领是小母狗?”
“你——!”
“东西带了吗?”不再作弄老实人,杰内西斯直起身子,向门口的女孩问道。
蒂法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隐晦,神色复杂。最终她没有说一个字,拎着袋子爬上床,查看艾菲的情况。杰内西斯联系了他们,联系方式势必是艾菲给的,那么眼下他们至少可以达成暂时的和平。
杰内西斯松开脚,任由谢尔斯瞪着,走出房间,把私密留给两位女士。
踩着老旧的楼梯,走到一楼,问柜台要了包烟,劣质烟草冲淡了霉味。他坐在角落,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诗集,但是并没有真的看进去。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他需要好好思考。谢尔斯紧盯着他,在他旁边坐下。
这种故作凶狠简直是可悲的……就像磨断了尖牙利爪的孤狼……艾菲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再适合领导雪崩——她本来就不合适,太多的私人恩怨影响了判断。这样下去,也许这个组织会悄无声息地分崩离析,就结果而言也并非不好。
但是,杰内西斯有了不同的想法。
“言语招致纷争,言语构建虚假,言语变作狂信……[1]”那些他一直以来所相信的正在逐渐崩塌,并且未来依旧是那么的不确定。但是,他不会放弃的,他必须得到真相,为此他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
因为他不仅是神罗的特种兵,也是杰内西斯,那会是一个英雄的名字。他想要的、属于他的,总有一天要用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全部拿回来。
“……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就会得到别人的信仰。[2]”
时间赋予文森特瓦伦丁的不只是经验与沉稳,同样也改变了他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他像个与时代脱节的幽灵,在广袤的土地与无数城市之间周转数日,才逐渐适应如此之多的变数。在他的时代,phs只是某种尚未投入应用的雏形,飞空艇也并不是寻常平民能使用的交通工具,最重要的是,魔晄尚且某种理论中的能源,他从未想过能被如此广泛地使用。如果父亲能够见到这样的世界,也许会觉得欣慰,也许不会;不过,那都是无从知晓的事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悲伤,又有些释然。
在文森特被chaos保护并主宰的那些日子里,零碎的画面预示着不祥的未来,漫长而永无终结的战役令人心生绝望,而他竟将这一切丢给了那个孩子独自背负——也许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孩子,但是他也无法把克劳德当成一个合格的成年人看待——这件事令文森特感到深深的愧疚。尽管这些并不是他的责任,但是他也曾在其中推波助澜;现在他决定做些什么,既是为了弥补曾经的遗憾,也是为了让其他人免于遭受同样命运。
眼下,新的使命重新赋予文森特存在的意义——这种意义令他感到久违的宁静。
米德加是计划的第一步。
当文森特从近郊的荒野眺望米德加时,晨光熹微,钢铁都市仿佛某种蛰伏的史前巨兽,正从沉眠中苏醒。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大得近乎畸形,在他的年代,神罗还仅仅是个初露锋芒的小公司。不过大就意味着安保系统只能作用于某些核心区域,列车从四面八方嘶鸣着向巨兽奔腾汇聚,他跳上其中一截,轻而易举就进入了圆盘之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