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了,就是想去查抄,估计也抄不成。
不能与民争利嘛。
再说,外国人,算民吗?
《史记》说“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在中国皇帝眼里,外国人就是动物,善待动物是文明人的基本修养。
当年显宗皇帝制定了《外夷管理条例》,能够通过朝廷考核入职的,或者考取了举人功名,或者有重大功劳的,可以申请入籍中国,购买房产田宅,和中国人通婚,缴纳同等赋税——否则,你便是腰缠万贯,也只能租房子住——私底下的合约朝廷不认!便是满腹经纶,不能娶汉女;便是貌美如花,不能作汉人正妻;凡一应的工商等税,都比明朝人自己多出一倍;外夷死了,官府整理保管财货,如果三个月之内,没有妻儿来衙门领取,就直接归官府所有——不能赶到?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当然如果确实死无余财也没人料理后事,朝廷也要管,北京在城郊圈了个地方,顺天府出口棺材,你们就呆在一起吧,说不定什么时候朝廷有好事,还让和尚道士给你念念经,给你超度;其他南京、广州等地照此办理;犯了事送到官府,怎么判?都按照《大明律》来——你们哪个国家什么风俗朝廷没兴趣,只要在大明疆域内,就得依《大明律》;外夷打外夷还好,要是死伤的是中国人,你猜?
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瞧公子说的,老汉们都是庄稼人,如果不是不得已,一辈子在村里过日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几回,哪知道那些个;就是听也听不懂,还不是老爷们说了算,如果不还债,打一顿,怕家里有什么还不得拿出来?就是走到别处也不在理;再说,这天灾人祸的,谁知道熬过今年,明年是不是还要借粮?到那时候谁都不借,可怎么过日子?”
“这张老爷可还是县里有名的大善人,听说隔壁村里的孙大户才是惹不起的。他家的一条狗咬娃儿,让当爹的打死了,硬要人家抵命,好在被知县骂了回来;回头又说那狗是什么外国进贡的好狗,值一百银子,一定要他还,那家人哪有那个钱?没奈何,给条狗当孝子打棺材送上山。那家汉子本就是有病的,这么一折腾,回家就死了,孤儿寡母的,可怜呐。”
“不怕公子笑话,小老儿也是吃了官司,被迫带着老婆离乡,来京城讨口饭吃。”
“你是遭了冤枉官司?”
“不是,县大老爷是个青天大老爷。”
“?”
“小老儿祖父父亲两代单传,我倒命好,生了三个儿子,可惜老二得病死了;老大小小年纪跟船去海上,常年累月的没个消息,后来说在海上没了,公司里赔了二十两银子,只剩老三一个。可是堂弟家有五个儿子,两家地是挨着的。他仗着人多,每年都把界桩往我家挪,地是我种了,税是我交了,可收割的时候,界桩过来,到让他收割了,我去与他理论,又怕他几个儿子动手;告到族长那里,又说空口无凭。我本来想着,反正也不多,就这么过吧。前年犬子成婚,他倒好说是要趁着大喜的日子,捐弃前嫌,送了我五两银子的贺礼。”
“这是好事,五两银子不少了,说明他是真心想和你勾销了旧怨。”
“哎呦,公子耶,这钱哪里是这么好收的?都道是‘礼尚往来’,我儿子结婚,他送五两银子;他儿子结婚,我难道不还回去?每个五两,我去哪里给他找二十五两银子?如果不给,村里的老少爷们、三姑六婆会怎么议论?小老儿父子要如何做人?”
翊锥一呆,听他说:“这也不算什么。古话说,树挪死人挪活,犬子生的强壮,去了临县当了衙役,我两口子正准备去投奔他,哪知道清明节他回来烧纸,路上碰到本县的富豪郑公子调戏良家妇女,一时气愤,出手阻止,却不想被他家家奴好一顿毒打,回家就没了。小老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要找仇人的。本县的杨知县可是个难得的好官,定了杀人偿命,奏准圣上,将凶犯秋后问斩。”
翊锥道:“杀人偿命,天公地道,如此你该安心了。”
“这心安了,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
“公子不知道,那郑家是县里有名的富豪,也是本处的大户。他儿子被杀,难道不思想报仇?便是不动手,他家的家奴、亲戚隔三差五地往我家附近走动,谁受得了?小老儿也真是怕了,媳妇还年轻,又没孩子,她娘家接她回去改嫁了;我将田地低价卖了,带了老太婆搭了艘船一路到北京。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只能做这些吃食混口饭吃。也不知道我和老伴到底谁先去见祖宗,前一个有后一个收尸,一领席子裹了埋了,倒也省事;只是后一个怕是要劳动官府了。呵呵,诶,公子怎么不吃?我这茶叶蛋可都用的是上好的茶叶,货真价实,地道着呢…”
“我知道,好吃。”
“公子,你怎么走了?太多了,我找不开。”
“没事,都给你。”
“这是多少钱?用不了这么多。”
“你收着吧。”
没事的时候,他也到宣武门外大街的耶稣教堂去。
耶稣教,这是明朝的官方翻译,其他相应的“上帝”“天主”之类的也换了名目。
万历三十三年,利玛窦获准在宣武门内建设一座经堂,他当然没有去过,不过听人说规模不大。
眼前的教堂规模雄伟。圆形拱顶,彩色玻璃,在诺大的北京城独树一帜;罗马式拱券结构,坚固、敦厚,仿佛牢不可破;长方形的大厅,内有两排柱子分隔的长廊,较宽的中廊称中厅,较窄的两侧称侧廊。东西向的大厅,西端有一半圆形拱顶,下有半圆形圣坛,前为祭坛,是传教士主持仪式地方。
见到利玛窦的时候,翊锥恍惚了一下,记得上辈子他万历二十八年才到北京,如今倒是提前了;转念一想,利玛窦在到北京之前,已经在澳门、广州、南昌、南京等地徘徊了二十年,这回估计是直奔北京来的。
利玛窦对他很是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