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鸾眼前一热,连忙拜谢。
事情还有余波。
重阳节,帝后一同看戏。
孝宗点了一出《花雨》,贵族以礼来降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让他兴奋。
锦鸾问:“我多时不曾看戏,不知道可有什么新戏?”
御马监太监梁芳笑道:“听说近来京城内外都在传唱《春秋恨》。”
锦鸾笑道:“既这么着,便点一出。咱们也赶赶时兴。”
春秋时,郑国大夫祭仲专权,郑厉公欲借他女婿雍纠的手,将其除去。雍纠之妻雍姬得悉后十分为难,求教于母亲。其母晓以“人尽夫也,父一而已”之义,雍姬便向父亲告密。祭仲于是杀雍纠,郑厉公出奔。
故事不算出名,但留下了“人尽可夫”的成语。
作者过云适,原是通晓音律,因此擅长唱曲,孝宗南巡时带回京。最初以唱曲闻名,号称“曲圣”的魏良辅就曾经跟着他学习声调,后来才开始写剧本。论文才自然比不上庙堂之上的士大夫,但是他和戏子多有来往,边写边唱,边唱边改,以情动人,催人泪下。
这部作品是他的心血之作,一经上演,就传唱不衰。
帝后淡淡的听着,都不说话。
周遭一片寂静。
锦鸾只是含笑不语。
孝宗问道:“梓童何故哂笑?”
锦鸾笑道:“我笑郑厉公得位不正,又不能用人,自取其祸。”
孝宗唔了一声,锦鸾道:“郑厉公以庶谋嫡,借外家之势逼迫祭仲扶自己上位,又担心祭仲忠于旧主,想要铲除,却偏偏让祭仲的女婿去行刺,全不管骨肉伦常,亦或许他身边就没有别人可用?雍纠既知岳父势大,不仅不阻拦,以图长远;反而为图权势,密谋行刺,又将机密外泄。为臣为婿、为人为事,竟无一点可称道。便是杀了祭仲,怕也要死于郑厉公之手。可怜雍姬一片孝心,反遭千古骂名,岂不可笑?”
孝宗的眼神有点冷:“你难道认为人尽可夫没有错?”
锦鸾道:“就事论事,雍姬并没有错。——只是郑厉公识人不明,他自己借助母家之力得位,却让别人去刺杀自己的岳父。若是能让自己的母家或者岳家去刺杀,结果未必如此。”
孝宗一怔:“倘若杀了祭仲,外家专权,又待如何?”
锦鸾环顾左右,各自退下,这才看着他:“圣上,妾家一门两公,官居极品;妾乃元配,侍君多年,蒙陛下恩宠,生皇子已正位东宫。圣上万岁后,太子承嗣大位,妾为太后,有何不足?未闻有父兄为天子,而能令女儿姊妹配享太庙者。且京城宗室勋贵、文臣武将不少;而在外掌握军权者,数以十计;妾三个兄弟不过闭门读书而已,何曾染指大政、遑论兵权?若天下兴师问罪,如何保得永久?妾虽愚鲁,如何敢得罪于宗社,造此灭族之祸!”
孝宗道:“你总是这么冷静,这么清醒,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干什么事。”
锦鸾道:“从入宫的那一天起,妾就没有天真烂漫的权利。”
孝宗看着她,终究开口:“朕只是随便问问。”
三个月后,弘治十六年正月初一,还未满十三周岁的太子及冠。
办完这件事,孝宗重重的舒了口气。
这么多年,第一次招皇后来乾清宫过夜。
摸着锦鸾的发梢,纵使保养得宜,已经隐隐露出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我们都老了啊。”
锦鸾在他怀里拱了拱:“人见白头嗔,我见白头喜。多少少年亡,不到白头死。能陪着圣上一路到白头,是妾最大的福气。”
孝宗笑道:“我以为你要说,圣上不老,圣上还年轻。”
锦鸾看着外头白雪飞扬,幽幽的道:“从来帝后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也是最难的一对夫妻。多少帝后,少年结缡却中道而别,不得白头。”
她似乎在诉说很久之前的往事:“还记得刚入宫的那年冬天,看着漫天大雪,我就在想,要是能牵着圣上的手,在风雪里走一程该有多好。走着走着,我们就一起青丝成白发了。”
孝宗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那咱们出去走走。”
锦鸾点头。
孝宗贴身的大太监刘顺,听到孝宗吩咐更衣,以为是按照惯例要送皇后回坤宁宫,连忙吩咐左右准备轿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