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韩奕,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质,纠纠丈夫的气质,双目愈发清澈,蕴藏着熊熊的火焰,竟欲吞噬一切。
高高的塬坝上,将士们围绕在他的四周,静静地看着他。他就是一盏明灯,指引着将士们前进的方向,哪怕是飞蛾扑火。他成了部下心目中无上的神明,愿意为他奉献一切,哪怕是立刻去死。
“在端氏县城里,你让人捎回家书了吗?”韩奕偏过头来,问李武道。
“捎了。”李武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神情似乎了无遗憾,“我请刘县令帮我写了十大页,其中有九页写给犬子李破虏!如若从此尘世相隔,我希望他长大成*人后,记得为我报仇。“倒是你,怕是忘了给李家的汝阴县君写信。”李武见韩奕没有接话,忽然问道。汝阴县君是李小婉的封号。
“好!等战事一了,我便写信。”韩奕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来,环顾左右:
“好了,弟兄们都吃饱了,那就准备战斗吧!为了明晨的早餐!”
“遵命!”众将士轰然应命。
“辽狗又上来了!”
一如以往,辽人仿佛不知疲倦地踩着同胞的尸体攀登攻来,十余个大酋率领部族士兵,轮番攻击。
寒夜中,惨烈的厮杀声立刻盖过了呼啸肆虐的寒风,体内的血在亢奋、沸腾,让人无法止住去疯狂砍杀冲动。
或许是啖下人肉的刺激,义勇军将士爆发出最无畏的血性,血雨腥风之中,他们肩并肩无所畏惧,击退了辽人一次赛过一次的进攻。
惨烈的战争,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热血融化了地上的残雪,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早就死过一回,能多杀一个敌人,那便是赚了。
韩奕不仅想多赚一条性命,更想让辽人将来想起广顺元年冬天在沁水北的无名高塬之战时,都会胆战心惊。他挺着铁枪迎着辽人冲了下去,立刻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杀!
杀!
李武、蔡小五、郑宝,一个一个冲了下去,如野马一般直冲而下,撞在敌军前队人马,发出人骨碎裂的声响。狭窄的羊肠小道上,辽人惊恐地后退,挤作一团,不少人失足滚落下去。
急促的角号声响了起来,辽人再一次整队冲了上来,立刻压住了义勇军反扑的势头,倘若不是因为地势极不利于辽人施展,韩奕等人早在三天前就全军覆灭了。
意志就成了双方唯一所能仰仗的。
亢奋的力量,驱使着双方忘我地酣斗着,热烈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夜晚,将大地从黑夜中唤醒,而双方疲惫的心在往下沉沦。
在杀戮战场的血泊中,韩奕被郑宝搀扶起来,身上又多了向处创伤。
“兄长,你受伤了!”郑宝关切地问道。他自己身上的伤处不比韩奕少。
“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死掉!”韩奕推开郑宝的双手,回首瞪着塬坡上仍麻木地往上攀登的辽兵,没有任何退后一步的丝毫意思。
辽彰国节度使萧禹厥站在塬下,看着塬上塬下蠕动的人群,移动、倒下、再冲过去、再倒下,心中发冷。
身为辽军主帅,他本犯不着如此深入一线,本以为应付一下太原侄皇帝刘崇所请,教训教训中原汉人,顺带捞取些金银财宝便罢手回草原,他却未料到自己会陷入进退不能的境地。
大辽自太祖立国以来数十年间,虽说并非战无不胜,但从未如此战的窝火。数万精锐雄师,就在这穷山恶水之间,被周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被周军牵着鼻子走,战士们被一点一点地消耗,直到他蓦然惊醒之时,这才发现自己损失巨大。
尽管他内心里极度想将所有的责任归于新皇帝耶律述律只知玩乐,没有先皇帝耶律德光那么英雄神武,但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就么灰溜溜地返回雁门关北,他无法向新皇帝述律交待,更无法向出兵参战的各部贵人首领们交待。
这个姓韩的周将一定不能让他活着,高行周都老了,符彦卿也老了,但这个姓韩的是如此年轻,远比符彦卿等宿将更勇敢善战,并且狡猾阴险百倍,万万不能让他活着,以免将来成为我大辽的后患。
萧禹厥如此想,也只有如此想,他才能向部下与皇帝贵族们解释自己为何一再地损兵折将。
萧禹厥如此无限接近成功,但这座高塬让他部下勇士倒下了近两千人,他甚至看得见对手轻蔑嘲笑的面孔。
周军在吃人肉!我大辽勇士的血肉!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萧禹厥目瞪口呆。他是在跟魔鬼作战,这是个何等冷酷的对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