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松开手,洛予念指尖一沉,蓦地回过神,药盅险些落地,将将被他捏稳:“嗯。”
天色已开始昏暗,观雪慢步踱到春昙身边,弯腰替他解下了遮眼的轻纱缎,见洛予念目露迷惑,遂解释:“这屋子坐东朝西,清晨有朝阳,夜里有月光,一天里有大半天都明媚的耀眼……”她垂眸,目不转睛盯着春昙熟睡的脸,视线却深远,好似能透过他肖似的神韵,注视到故人,“他爹爹搭建之时,刻意将窗子留得大了些。可如今,他双眼畏强光,反倒享不了这福了……”
临走,她扫了一眼枕边,叮嘱道:“你若要离开,记得将那玟棪木给他绑回去咬住,然后让外头的童子去药炉知会我一声,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嗯。”
不知是不是接连喝了几剂药的缘故,春昙睁开眼时,洛予念竟分不出他是清醒了还是在做梦。
眼皮松松抬了一半,湿漉漉的眼睫下露出雾蒙蒙的瞳,没有光亮,没有焦点。
原本平静无声的呼吸逐渐变的急促而沉重,只眨眼的功夫,他额间便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鼻子里发出难耐的轻哼。
应当是药效要过了。
洛予念赶忙端起琉璃盅,轻声唤他:“昙儿。”
那人嘴唇微微张开,缓缓震动,眼神空洞地盯着屋顶,好似在嚅嗫着什么,声音含混而微弱,时断时续。
洛予念不得不将耳朵贴到他唇前,静静听了许久,才在一串串不成型的发音里捕捉到了关键字
“……阿娘……我怕……回家……”
好似一记重锤落在后脑,洛予念顿时懵了,又瞬间被他一声声含在喉咙里轻细的呢喃唤回。
药盅啪的一声翻落在地,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夺人心智的汤药尽数洒在衣摆上,洛予念缓缓转过头,细细看着春昙因疼痛而逐渐扭曲的面孔,手上凝起薄薄一层灵力,以手指梳理那人淩乱的发,揉过拧紧的眉,拭去鼻尖的汗。
其实他本有许多疑问。
他想问,算计究竟是从何开始的?又为何偏偏是他?他想问,十分的算计里,有没有几分是真心?他想问,送他玉香囊的时候,为他熬冬瓜糖的时候,替他篦发扎三仙绳的时候,牵他的手,抱他吻他的时候,摘一朵昙花送给他的时候,那些笑容,那些关切是真实的吗?
可现在,这些计较,跟自掌中传来的痛苦的颤抖,剧烈地痉挛相比,实在无足轻重。
他心里只剩一个问题……这人世间,如今就没有半分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么?
*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下来,淅淅沥沥。
周身灼热的火舌蓦地一矮,晦暗不堪的天地间出现了蒙蒙亮光,春昙缓慢地抬起手,蹭过颧骨,那里的水迹正缓缓沿着皮肤流下去,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