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露鱼色,门外几只麻雀喧声高语,床上的人扯起被子蒙过头,企图将聒噪隔绝在外。
“阿玖,起来练功了。”清朗的声音悦耳,话音的主人亦是俊秀无两,只是各花入各眼,悦耳声音也不是人人喜爱。
此刻落到乐玖耳里边像是无常手中薄扇铁链,阎王袖里夺命符咒,催命一般。
“啊,起来了。”话是应得干脆,眼皮却是像被人缝上,如何也睁不开。
终于强眯着眼穿好衣服,却发现昨日衣服脱得太急,里外翻了个个儿,只得重新来过,一番折腾下来,整个人算是彻底清醒。
溪涧水凉,在院中过了一晚,被山中软绵绵的雾气焐得暖了些,提神又不至于畏手,鞠一把扑到脸上,隐约嗅到一股花香,偏头一看,果然,门前那株梨花白了大半。
乐玖记得清楚,往年也是这一株先开的。
听闻这片山头缘是个没人打理的,山上的梨树都是自生自长,开花的季节,花开的不盛,结果的时辰,寥寥的空枝。
凌其风机缘巧合到过这里,瞧着喜欢,便着人买了下来。后请了个园匠,废了一番心思才将荒山打理成如今模样。
应是在乐玖五岁那年,花开的时令,荒山换上白玉装。也正是那一年,凌其风突发奇想,教起了乐玖功夫。
初起时还好,不过闲时教教,空时练练,后来乐玖年岁渐长,便是每日辰时起,练两个时辰。此外学些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一天下来,毫无空闲。
乐玖最喜欢冬天了,因为万蓉说,冬日里天冷,一冷一热最易得伤风,再者女孩子若是落得满手冻疮总归是不好看。
凌其风向来听得进万蓉的话,立冬一到,便停了功夫,一直延续到来年春分。
过了春分不久,梨花也快开了,每年这个时候,最让乐玖头疼。
花落的慢,若是无风,久久落不下一片。
凌其风拾了几个小石头,信手一掷,击碎了枝干上的几片老皮,梨花也震得簌簌纷飞,映着澄澈蓝天,好似一幅大家笔下的名作。
只是乐玖来不及欣赏眼前如画美景,忙东跑西窜以求它们落地之前尽可能落入腰间箩筐之中。
凌其风喝的酒都是自己亲手酿的,己送外号“欢伯公子”,既是己送,自是只有他自己素日里叫叫罢了。
最初的那几年,乐玖的功夫不到家,凌其风又懒得亲自动手,将梨花酿简略成了落雨白,同样以山间清泉为媒,只少了梨花为引,凌其风总说少了那么点儿意思。
经过几年光景,区区坠瓣,不过片刻,乐玖便收集殆尽。
“喏,”乐玖兴冲冲的跑到身前,生怕不远的几步路上颠簸出花瓣,双手遮在箩筐面上。
一移开手,禁锢了的香气一股脑儿冲出来,比素日里戴的香囊要好闻上许多。
乐玖将覆在凌其风面上的扇子弹开,扇下的人猛一见阳光,刺的眯起了眼。
乐玖忍住笑,邀功道:“今年大可弃了落雨白,香雪醉的引子来了。”一片花瓣争功般飞落到男子手上,乐玖眼疾手快,拈起重新放回到腰侧。
“今时还不错。”尾音还未落地,梨木椅上的人突然起身,展起手边折扇,直逼腰间梨花,扇面正托住了筐底,向上一个用力,满满香雪险些翻个彻底。
好在乐玖反应灵活,一脚踩上了凌其风还未伸直的膝盖,借着力,腾空而起。
乐玖看着被自己踩脏的袍子,心道,完了。
凌其风最喜洁净规整,乐玖还记得前几日凌其风也是这般试探她,乐玖躲不过,便装作崴了脚,摔在地上,待到凌其风焦急看伤时,乐玖眼疾手快将一篮子梨花倒在了凌其风头上,瞬时后者脸比黑炭还黑。
乐玖现在想起当时脸色,手都麻了。
乐玖看着自己落上去的黑灰印子,错认得飞快,“我我我我给你洗!”
对方却是一点儿停手的意思都没有,扇子一合,逼得乐玖连连后退,所幸几个回合过后梨花也未见洒出几瓣,只是胳膊腿因为挡招,泛起了红,若不是凌其风收着力,怕是乐玖一条胳膊都废在这了。
“师父,”乐玖落到一枝树杈的间隙,倒过了气儿,佯装生气,“再来我可护不住这酒香引子了!”谁知话音刚落,人又追了上来,几个来回,总算是落到了藤椅旁,蜷在扶手边,恨不得钻地上去,伸开手掌,挡在头上,求饶道:“别来了,别来了,徒儿日后一定夙兴夜寐,勤加练功。”
扇尖轻轻敲了下乐玖的手心,乐玖这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凌其风敛了敛唇边的笑,端起了严师的架子,“倒是机灵了些,可你这东窜西跳,着实太丑了些。”
“每次都是这般,放个傻子也机……”小声嘀咕还未结束,就被头上落下的扇子砸了个清,连忙护住那颗机灵了些的脑袋。
“要在心里念叨,为师又不是七老八十,听得见的。”说着瞟了眼袍子上的鞋印,叹了口气,乐玖极有眼色的拿起帕子递了上去。
鞋印擦得差不多,凌其风将帕子随手放在小几上,“今日就到这吧,去缘客居。” 。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