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终风
宋怀瑾下山的那一日,皋涂山上天气很好,他向师父拜别,师父并未多说什么,甚至没有见他,而是留在自己的屋中。宋怀瑾在屋外跪地而拜,重谢师父徐道乾的恩情。本来这样的礼数多是凡人的繁复,修道之人不必太过拘泥,但是宋怀瑾却将这份恩情看得很重。
如果没上皋涂山,他便不会是今日的他。
出山门的时候,一向与他不睦的小师弟付笙却前来送行。付笙送了他一样东西,那是李子慎留在皋涂山上为数不多的东西。
一根青色的发带,被付笙亲手交给了他。
“师兄下山前,将它忘了。”付笙从来不称呼宋怀瑾为师兄,他所说的师兄只有一人。
宋怀瑾将那根发带收下,而后就下了山,从此山门之后,这座皋涂山上的白云观再也与他无关了。待他到了山下却发现原来正是谷雨时节。
山下的镇子宋怀瑾不常来,原本观中只有他和师兄两个弟子的时候,多是他自己自告奋勇下山来采买,只是他性子太冷,每次也不多逗留,只做自己应做的事,常去的铺子里的人也说他冷得像冰,不敢多与他说话。
他的师兄李子慎为人温润和善,师弟付笙则是太过古怪,唯有宋怀瑾总觉得自己太过平淡,是整个师门中最无趣的人。
书中曾讲“允执厥中”,或许他这样的才是最好的。就连他师父徐道乾也曾讲,大弟子李子慎心中事情太多,终日如此定会郁结在心,小弟子付笙则是将仇恨记得太牢,唯有这个二弟子,执中之道,看起来最为平淡。
然而师父这样说了,却也很明白宋怀瑾内心真正的想法。
其实宋怀瑾提出要下山的那一天,师父在大殿曾与他交谈至深夜。
徐道乾一生收过四次徒弟,一次是出世之前曾经应友人之邀,教导过几天对方的长子,真的论起来,是不算正式收徒的。他初次下定了决心要收的徒弟,便是大弟子李子慎,结果第二年,对方就对他说将来想要下山入世。徐道乾深知此事无法阻拦,只要由着自己这位大弟子下山去了,只当是自己没收过这位徒弟。
结果二徒弟宋怀瑾也说要下山去,徐道乾实在无言,直说自己收了个白眼狼。一个个都要下山入世,那世上有什么好的?几个徒弟都没能留住,最终竟是那个性格最古怪的小徒弟留了下来。
白云观的大殿中灯火微弱,徐道乾坐在三清像下的香案前,背对着宋怀瑾,缓缓问道,“你可知你师兄为何名为子慎?人生中错处太多,但只要慎行便可避过,他谨言慎行十几年,一朝将你带回来,命中的劫数也随之逃不过了。他从小连养一只兔子都要问我,那时却护着满身是血的你不肯放手。怀瑾啊,有时候也想想你师兄的好吧。”
徐道乾很少唤他的名字,多是叫他“那个白捡的”,此刻言语中带着些许无奈,好言相劝。
宋怀瑾咬牙,他是时时刻刻都想着的,师兄的好,怎么会忘呢?
徐道乾不用问,也知道自己这个二徒弟内心的想法,这些年来他将对方的心思看得比李子慎还清楚,只能在心下叹息。
人是无法因为曾经的悲剧而避免悲剧的。一切毫无规律,原来修道之人,也无法参透天命。李子慎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寻求一丝安慰和庇护之法,当一个人铁了心要去做某件事时,这样的安慰和庇护便无用了。
徐道乾又道,“他没有更好的选择,天下或许也没有。如今这样或许已是最好了。”
“对天下来说是最好,那为什么偏要对他残忍?”宋怀瑾低着头,过了半晌,又道,“我明白了,原来我也不是那个更好的选择。师兄难道就是这样想的吗?”
徐道乾看出他的偏执:“没有谁能认定了谁是更好的选择,帮助皇帝的只有你师兄吗?其实非也,而是天下。”
宋怀瑾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