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闻多了元氏祠堂里的尸气,韶言那日回去之后便大病不起。
他这时忽然想起以前在杭州时萧鹿衔对他说的话:适当地发疯对人是有好处的,总比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强。
然而韶言早已习惯了平静地接受每一件事。
幼时他在不咸山里像一头小兽一样游走奔跑,口渴便停下来去喝溪里的水。通常,他是气喘吁吁,有点急躁地喝水。
然后他的胸肺便如炸开一般难受。
后来他再大一点,长到七八岁,便知道心里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不慌不慢,不急不躁八个字让他刻进骨子里。就是再渴,他也只是捧着水慢慢喝。
那撕心裂肺之后的隐痛,实在是不好受。
他不曾歇斯底里过,大多数时候他的情绪没有很大的起伏。一旦感觉到有些超过,他自己便会调节回来。那些千变万化的情绪,都让他慢慢消化了。
但就如萧鹿衔所说,他这样把什么事都压在心底的人,迟早有一天会承受不住。
就看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以及,是他的精神先坚持不住,还是身体先坚持不住。
结果是他的硬骨头没能熬过这一次。
塌上放着菜粥,轻轻淡淡的一小碗,散发着让人没什么食欲的,寡淡的米香。南方的大米不如北方香甜可口,连米香都极为淡薄。但韶言几日不曾好好进食,这粥的香气竟然他昏沉起来
。
韶言眯着眼睛,心想闻着米香,他是否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又是否可以梦里归乡,是否可以……梦到故人。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离开了,悄无声息地,让人抓不住。取而代之的则是疲惫,非常疲惫,也不知道是心上的累还是身上的累,总之韶言就像睡不够似的,一直昏昏沉沉,意识微弱。
但他睡得好吗?他睡得不好。
他甚至不大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了。一边,他昏沉着,另一边,他又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韶氏、不咸山、烟雨楼台……一个接一个,毫无规律,但每一个场景他都极为熟悉。
可他不曾梦到卫臹,哪怕是他的死相。
韶言病倒的第五日,陆昭将他从无边的梦境里拖出来,手里还端着那碗菜粥。
“别耍性子了。”她叹气,“起来把粥喝了吧,再不吃真的要饿死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一切归结于“耍性子”。
韶言缓缓睁开眼,不大能看见陆昭。陆昭明明离他很近,然而他听陆昭说话,又像隔了很远似的。
他摸索着慢慢起身,在陆昭期待的目光下喝下了她递过来的一勺子粥。那粥添了调料,熬煮的很香,热度也刚刚好。韶言的味觉在那一瞬间又活了起来,而后他的眼睛和耳朵也稍微好用了些。
陆昭看他咽下,松了口气,又送了第二勺过来。
韶言刚要夸一句这粥好吃,但突然,一种难以
言明的反胃感笼罩了他,好像他浑身上下都在排斥。
再忍不住,韶言吐了出来。
那碗粥最终被搁置在塌上,任凭陆昭好话坏话说尽,韶言都不肯再吃一口。
只能是像前几日那样,趁韶言半梦半醒,强行给他喂一些汤水,勉强撑一口气。
但那日夜间,韶言心有所感,颇有那么几分回光返照般地清醒过来。
他手脚发麻,四肢无力。那碗冷粥还放在塌上,韶言已经不觉得饿了,却还是拿起勺子强迫自己吃下去。
冷掉的食物味道不会很好。放在这里一天,已经隐隐有点发酸。韶言胃里翻江闹海,他还是想吐,但是忍住了。他得吃,他必须吃,把这些东西咽进胃里。不吃就没有力气,就做不成事情。
他咽下冷食,突然感觉到一阵凉意。
哦……韶言漠然地想,已经是九月末了。
这会儿辽东的庄稼也差不多到了收割的时候,会宁府怕是已经下了第一场雪……但这都不是韶言硬撑着身体爬起来的理由。韶言从床下拖出一个袋子来,那里面,是他亲手为卫臹叠的纸钱。
再有一个时辰,便是十月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