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钉刚被锲入,如今居然又被重新撬出?,在雨中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刹那间,在座的所有人汗毛倒立,接着,宋白笙,李廷玉,祝茫居然也都跌跌撞撞地扑上前。
宋白笙脸上的血泪溅在棺上,李廷玉手掌和膝盖依然还在流血,他踩着一地的酒坛碎片,跪在棺材前,祝茫的白发在空中飘扬。
棺材即将彻底合上的一瞬间,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谢纾了。他们意识到,他们再也无法见到那个如火般生生不息的少年时?,再也看不到那个柔弱外表下闪耀的怎样一颗倔强不屈的灵魂时?,所有人像是沙石堵喉,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从?此往后,再也不会有个少年偷偷跑来看望他们,再也不会有人愿意为了他们……死去一次又一次,周而往复,死而不悔。
他们仿佛看见少年蜷缩着,脸上的泪一滴滴砸在手背上,呜咽着说:“我想回家……”
那本该是在锦绣丛中被捧着长大的孩子,无忧无虑,他曾经被人保护得那么好,如今……却要彻底长眠。
沈乘舟的泪砸下来,他颤抖着声音,说:“谢纾,不是你说的吗。你同?我合籍,是要折磨我,不让我好过。”
“你不是说做鬼都不放过我么?!你……你凭什么丢下我就走。”
他现如今终于明白,那只是少年倔强的一个谎言罢了。
他手颤抖地从?怀中试图掏出?什么,可或许是手太抖了,他掏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最终终于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那张纸通体?焦黑,已经被焚烧得模糊不清,可依稀还能看见两个名字并肩挨在一起?,左边是“沈乘舟”,右边是“谢纾”,其后是“喜结连理”。
本该是喜庆洋洋的红婚纸,如何却已经破碎不堪,几乎是一堆报废的灰烬,看上去滑稽可笑。
沈乘舟哽咽道:“我错了,谢纾。”
我喜欢你,我心悦于你,我爱你。
可是无论?他说多少遍,都无济于补,那是一道女娲补天也无法弥补的裂痕。
他也说不清楚,此刻他发疯一般撬开?谢纾的灵柩,究竟是想再看他的小师弟最后一眼,还是……想与他并骨同?眠。
知宾匪夷所思,他从?未见过众人一起?揭棺的场面,更何况一个个更是如同?入了魔的疯狗,所有人都围着那具冰棺,神情或疯狂或狰狞或绝望。他怒喝:“何等无礼!你们这群疯子!”
可昆仑弟子却终于也有人按耐不住,他们崩溃地冲上去,含泪道:“让我们再看小师弟最后一眼吧……”
越来越多的昆仑弟子们也都哭着扑上前去,纷纷拔剑刺进棺盖中。
一片噌噌作?响,长钉重新被一根根拔起?,棺盖几乎被掀裂开?了,沉重地砸在地上,掀起?一层层厚重的灰。沈乘舟像是摔倒一般伏在棺上——
他再次看到少年的脸。少年歪着脸躺在一片洁白如玉的白花丛中,安安静静,艳丽夺目,像是一朵被风干的花,依然漂亮。
只是再也不会对?他们回眸望向?他们,再也不会嫣然一笑,再也不会对?他们喊他们的名字,眼角眉梢都是恶作?剧般的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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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的红衣还是那一件破破烂烂的婚服,不知是谁批了一件外袍给他,此刻外袍滑落,露出?下面伤痕累累的一具身?体?。很轻,骨架很小,看上去像是个半大少年,只是他们能看见这具身?体?上的所有伤痕——他们对?谢纾曾经造成?过的所有伤害都一一浮现在这具过分孱弱的身?体?上:脖颈上青紫色的勒痕,腹部狰狞的伤口,背上的鞭刑,手腕上似乎还有……自残的疤痕。
他们想把谢纾这破破烂烂的尸体?修补好,可是无论?他们耗费多少灵力?,都无济于补。
少年的骨头似乎碎了,抱起?来软得不像话,他们怎么捞也捞不住,仿佛他是水中破碎的月亮,轻盈得一触即碎。
“他不要你,沈乘舟。”
宋白笙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痛彻心扉,“……可是他也不要我了。”
“是我们对?他不好。是我们不配,是我们活该……”
所以此生再也不能见。
他们四个人,谢纾谁也没要,他像是偶然捡到了四条狗,如今缘分已尽,他就那么离开?了,徒留四个失去主人的狗在原地焦急悲哀地打圈打转,叼着绳子想要亲自放到主人手中,却茫然地发现……原来那人已经离开?了。
已是诀别。
庆历六年六月廿七,谢纾葬于昆仑最大的桃花树下,彼时?桃花已尽,可就在那一夜,老桃树居然又怒放了千万朵殷红色的花,沉甸甸地压在枝头,最后又于黎明前尽数凋零。
此等奇景异景被记载于史书中。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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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不久,重灯节即将到临。
而彼时?的沈乘舟没有想到,他在重灯节上,会看到怎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