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是来?迟了呢?
他如今是个少年模样,修为不够,此时?是一张只有十五岁左右的?嫩脸,谢纾几乎比他还要高,他只能咬着牙把谢纾背起来?,拖起少年无力的?双腿,把他从棺材中?带离。
附近是一尊破烂神庙,他艰难地把少年拖进去,看着神庙中?一尊佛像端坐于莲台之上,面?容清冷,双目低垂,金身宝相庄严,慈悲地看着这一对少年,仿佛在看狂风骤雨中?藏在纸灯笼里相互依偎的?两只小虫。
沈四的?五脏六腑几乎都?化作了浓烟滚滚,他的?心胸仿佛被?火燎着了,去试图叫醒谢纾,他拍他的?脸,不断对他说着话,可?神魂破碎的?少年一动?不动?,唇色苍白,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笑着调戏他,让他伸手背自己了。
沈四一进神庙,浑身骨头就痛了起来?,如同万千虫蚁啃食——是了,他是鬼修,怎能入此佛教神地?
可?在这一瞬间,他猛地想起来?,佛门掌管死生轮回,其中?有一唤佛陀子的?灵果,食之可?生死人肉白骨。
无净佛门坐落于世间最高的?山,此山名为梵音山,共有四万八千丈,势拔五岳,天台欲倒,高耸入云。
梵音山极为险峻,共十万八千阶,前十万阶尚还能正常行走,然而后面?八千阶可?谓是崇山峻岭,正常的?青石砖已?经无法铺垫在几乎是垂直的?峭壁之上,只有数十根铁钉被?打入山崖间,中?间用沉重的?锁链相连接,剩余只能踩着一掌宽的?石头一步一步地攀爬,是以被?称为“天梯石栈”,而供奉着无净佛祖的?燃灯殿就坐落于最高峰的?的?云海之上。
因为山高,天气变化多端且极为险恶,常有淫雨霏霏,阴风怒号,云海在山脊中?翻涌,四周一片云雾缭绕,宛若仙境。顺着尖锐的?崖石吹来?,栈道上总是湿漉漉的?。每年都?有数不清的?登山者渴望攀爬这座佛门圣地,却在中?途脚底一滑一命呜呼,化作山间枯骨。
在梵音山的?半山腰是一座道场,道场用红褐色的?砖砌成,里面?有弥勒佛的?金身佛像,在一众长明灯中?慈悲善目地看着世人。
而燃灯殿在道场的?三千米之上,需手脚并用地攀爬而上,顺带还得?淋雨吹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四往台阶上迈出的?第一步,一阵暴烈的?罡风便自上而下,差点径直把他掀飞——好在他及时?地提着剑,往那吱呀作响、湿淋淋的?木头栈道上一戳,才?艰难地挺住。
鬼修与佛修为这世间最相克的?两个道统。佛修讲究贪嗔痴慢疑,是为五毒心,需清除。
而鬼修者,重七情六欲,放不下走不出,一辈子困在自己的?执念之中?,极为偏执。
他找了件外套盖在身后少年头顶,罩着他不让他被?风吹雨淋,自己迎风淋雨前行,呼吸越发粗重,到最后,他仿佛是一只忽然扔到阳光曝晒下的?吸血鬼,浑身上下都?是剧烈的?烧灼感。
这不是□□上的?烧灼,而是直接对他灵魂的?一种磨难与摧残。
他身上的?血肉如蜡烛融化般露出里面?森森白骨,不断滴落在地上。越往上走,佛修的?无净空门对他影响愈大,他满脸都?是鲜血,白衣被?打得?湿透,沉重地拖在地上,每走一步脚下都?仿佛灌了铅。
他疼得?喘起来?,冰冷的?脸上额角青筋控制不住地跳动?着,血水从他的?双眼滑过眼角的?疤痕,顺着脖颈滚进衣襟中?。
他素来?沉默,此时?背着少年上梵音山,纵有千万头重逢之言涌上心头,却只能死死地咬着牙,避免自己疼痛的?闷哼泄露。
十万八千阶直通天际,高得?吓人,木头的?栈道上被?雨吹落了一地的?槐花。
谢纾被?沈四背着,在一地的?血腥味中?,隐隐约约间似乎闻到了一股槐花的?味道。
像是很多年前,他在山脚下崴了脚,是师兄一步一步地把他背回昆仑时?,鼻尖的?味道。
不知道为什么,在闻到这一股槐花的?味道时?……他那破碎的?神魂动?了一动?,忽然间,又想活了。
沈四跨过前面?十万台阶,摔倒在梵音山半山腰的?道场前,摔前他不忘护了背后少年一下,让他结结实实地砸在自己胸前,没有一分?伤害。
一个主持打着黄色的?雨伞,伞上刻着经文,安静地整理香火,天地寥寥,梵音空旷,道场中?的?钟声悠悠响起,几乎炸响在沈四的?耳畔,他的?耳膜瞬间破了,流出鲜血——鬼修哪里听得?了梵音?
那主持走过来?,他看着周不渡,叹了口气,慈祥地问道:“疼吗?”
沈四浑身是血,他抬起眼,置若罔闻从口中?吐出四个字:“请您救他。”
他将背上的?红衣少年小心翼翼地抱起来?,主持说道:“你?身为鬼修,却在灵体还未晋之时?,来?与你?完全相克的?佛教圣山,你?不怕被?超度了么?”
沈四看着那慈眉善目的?佛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冷说道:“我不怕。”
“贪嗔痴慢疑。”主持说,“你?六根不净,佛祖无法见你?。”
“我不求佛祖见我,我也不想见佛祖。”他一指谢纾,道:“但我求佛祖见他。”
主持看着他,眼神悲悯,“你?身为鬼修,却踏过佛门十万天梯,若是再上燃灯殿,无净佛祖恐怕会?赐你?飞升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