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想来,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居然就是在那朝不保夕的年代。那时朋友是真朋友,感情是真感情,他眼里看得见日出,心里挂着寄托。“看来您是喜欢的,我放心了。”林静姝愉快地说,“那么再会了,祝您睡个好觉,放心把未来交给我吧。”她说完就不再吭声,这位携带“五代”芯片的不速之客就恢复了正常的肢体语言,有条不紊地给自己戴上手套,将一根针戳进了伍尔夫的脖子:“不会感觉到痛苦,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伍尔夫确实没有痛苦,新型致幻剂夜皇后麻痹了他的皮肤,针头进入的痛感可以忽略不计,他像个中毒已深的老疯子,一动不动地躺在行刑台上,眼角舒展地弯了起来,没有说话,只是吹起了一支断断续续的小调——那小调太古老了,恐怕还是旧星历时代不知道哪个穷乡僻壤的民歌,没有人听得出来他在吹什么。风将夜皇后的花香卷入室内,包裹住伍尔夫。……口哨声停了。休伯特伍尔夫元帅,死于一个夜皇后花开的深夜。死于背叛与阴谋。没有遗言,似乎在昭示着,他肉体已灭,却尚未离场——林静恒他们的星舰刚刚通过补给站的边检,他正在往酒里加冰,就在这时,星舰突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高能粒子流撞上了星舰的防护罩,滑开的杯子被湛卢的机械手抓住,冰块掉到了地上,他心里一突:“怎么?”“戒严了。”李弗兰和陆必行从上面下来。李弗兰飞快地说:“突然收到的通知,后面的星舰已经不让进了,已经进来的被要求立刻降落在补给站。大家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对接轨道。”“好歹没被挡在外面,”拜耳说,“早在旧星历时代,第一星系就是世界的经济政治中心,累世的繁华,历次战争都幸运地以和平交接告终,近代以来,这里遭受过的最大洗劫,就是海盗光荣军团炸毁了几个军事要塞,并砸烂了联盟议会大厅后面的碑林。与之相比,第八星系内战结束不到十年,反复在废墟里重建,连总长家都只有个打印的破房子,统共一个巴掌大的小院,要是有兴致,园丁机器人也不需要,主人自己卷起袖子就能打理清楚。星系核心的银河城指挥中心还是在反乌会基地上扩建的,连寒酸也不配,堪称是个大号的难民营。“难民营营长”——乡巴佬陆必行先生,在边陲的民用补给站长了一回见识,被迫和其他旅客一起,暂时逗留在补给站里,因为他们一行人中有“重病人”,补给站虽然不能放行,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套间和医疗急救设备。此时,“重病人”正一言不发地听沃托官方关于伍尔夫遇刺的发言,“贴身照顾病号”的那位则占了病床,在超级人工智能湛卢的协助下,把急救设备给大卸八块了。“当年联盟中央撤到天使城要塞,我和托马斯参与过伍尔夫临时府邸的安保系统构架,”泊松杨在玫瑰之心里待命,正在和林静恒通话,“临时府邸的安保等级已经非常高,相当于一个缩小的军事要塞,沃托的元帅府只有更严。我看这个发言人的话也就能骗骗外行,‘安保系统遭到人为破坏,凶手从靠山一侧潜入’——他倒是破坏一个试试看。”李弗兰问:“统帅,伍尔夫有没有可能假死?”林静恒双手背在身后:“假死的理由是什么?”“您想,杜克遇刺,联盟把消息压了十多天,伍尔夫深夜遇刺,第二天就开发布会,两个消息这时候一起放出来,联盟中央和各地中央军之间,本来被杜克之死激化的矛盾突然就成了次要矛盾,莫须有的海盗又成了同仇敌忾的目标。”林静恒神色淡淡地问:“缓和了,然后呢?伍尔夫一大把年纪,再玩一把‘死而复活’,他把联盟中央的公信力往哪放?他跟我不一样,我当年是声名狼藉,干出什么事都不可能再狼藉了,伍尔夫在联盟的地位太崇高了,神坛上去容易下来难,他干不出这种闹着玩一样的事——但他要是不活,联盟和中央的矛盾是没了,联系和控制力也没了,伍尔夫一死,现在的联盟中央,谁压得住那些在各星系打了大半辈子仗的中央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