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坐在宽大办公椅后的男人,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这已经是市长今天灌下的第五杯黑咖啡了,而他面前的早餐三明治却只被动了一角,像一件被遗忘的陈列品。
“市长,这是今天下午视察新区小学的讲话稿,请您过目。”庄儒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推到桌边,声音放得又轻又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李璟川的目光从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收回,那双总是蕴藏着锐利与深思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眼下的青黑在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
他没有去看那份讲话稿,反而伸手有些粗鲁地松了松紧扣的领带结,这个带着明显烦躁感的动作,与他平日里的严谨克制格格不入。
“城北改造项目的二期汇报材料准备得如何了?”李璟川问道,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庄儒心里咯噔一下,谨慎地回答:“按原计划是下周一下午才需要提交上来。”
“催一下,”李璟川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那滚烫的液体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眉头都没皱一下,“让他们今天下班前务必交上来。”
“是,我明白了。”庄儒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自从那位舒榆小姐拖着行李箱离开市长的公寓后,李璟川就像彻底变了个人。
从前,他处理公务虽然严谨得近乎苛刻,效率极高,但总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而且每到下班时间,总能从他看似平静的步履中,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于归家的轻快。
庄儒甚至清晰地记得,有一次李璟川在审阅一份冗长枯燥的城市交通优化方案时,嘴角无意识地扬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当时他还以为是方案写得特别精彩,后来才隐约猜到,或许只是因为舒小姐那时发来了一条什么有趣的讯息。
可现在,那种隐秘的愉悦和期待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璟川变成了一台不知疲倦、更不懂停歇的工作机器,疯狂地给自己加载任务,用堆积如山的事务填满每一分每一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不愿面对的事情。
他不再准时下班,而是整宿地宿在办公楼这间冷硬的套房里,仿佛那间曾经注入过短暂温馨的公寓,如今已成了需要躲避的空洞废墟。
他询问工作进度,不再是盼着尽快处理完好抽身,那眼神里没有了光,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索求,像是在沙漠中濒临渴死的旅人,急切地寻找着下一片能麻痹神经的工作绿洲。
庄儒甚至因此在昨晚被女友在电话里质问了足足半小时,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不然为什么连续几天都深更半夜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语气还空洞得像被抽走了灵魂。
庄儒有苦说不出,只能默默承受这份无妄之灾,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李璟川翻阅文件时纸张摩擦发出的单调沙沙声。
午后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他挺拔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埋首于文件堆中,偶尔抬起头,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眼神空洞,焦点不知落在远处的哪一片虚空。
那种神情,庄儒在某些写实向情感剧里失恋的男主角脸上看到过,是一种混杂着困惑、疲惫、不愿承认的失落,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的复杂情绪。
庄儒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已经批阅好的文件,正准备离开,将这令人窒息的空间留给李璟川独自消化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闷。
“庄儒。”
庄儒立刻转身,如同接受指令的士兵:“市长,您还有什么吩咐?”
李璟川并没有看他,视线落在窗外。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冰凉的金属笔身。
难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几秒,他似乎在下某个重要的决心,在斟酌着极其陌生的措辞。
最终,一个让庄儒几乎以为自己连续加班出现了幻听的问题,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甚至带着点生硬别扭的语气,被抛了出来。
“你…有女朋友吗?”
庄儒彻底愣住了,脸上写满了措手不及的错愕。
他跟在李璟川身边多年,这位领导思维缜密,作风严谨,公私分明得像有一条无形的界线,从未过问过下属如此私人的情感问题。
他迟疑了一下,才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口吻,小心翼翼地回答:“市长,我都谈三年了,还是因为前几年您总带着我们没日没夜地攻坚那个跨江大桥项目,才认识的,您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