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百里幽……”他心知不好,惊得有点口吃。
周惠忽然不说话了。
她身后国舅也皱起眉,轻轻“咦”了一声,这一声“咦”让周惠眉梢动了动,半侧身看了看他,脸色更难看。
殿内气氛忽然沉默得令人难堪,户部尚书半弓腰等在当地,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该走,满额的汗,一滴滴渗出来。
案上军报被穿堂风吹得刷拉拉地响,满殿里就这么点声音,却听得人更加压抑。
良久,周惠的手指,轻轻搁在了军报上。
指上少见的硕大金刚钻,一闪一闪,刺眼。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她漠然道,“其中疑点甚多,章丘身在内城,如何殉城而死?城中北严府僚属众多,府尹丧命,还有推官,如何轮得到一个典史副手发号施令?西周突袭,外城被破,她是如何控制时机开内城,又及时关闭内城?西周又是怎么绕过两大军营,造成突袭的?西周这边突袭,那边就冒出个英雄人物,难道没人觉得不对吗?”
兵部尚书抿着嘴,他收到的信息,对这些问题也说得不详细,但无论如何,这不是现在该追究的问题,当务之急,该是救援北严才对,如百里幽这等人物的功过,哪怕其中有猫腻,要清算,也该等到功成之后。此刻,正是大加嘉赏,鼓舞士气的时机。
太后原先也是这意思,怎么一听见名字就改变主意了?
“让黄衣卫去查。”宗政惠冷冷道。
兵部尚书一听大急,还在战争中,黄衣卫去搅合,会闹出什么后果?
周惠又道:“南境行省以及天历军也发文,务必对此女严密监控,当此战危之时,忽然冒出这么个人来,不可不防。”
“……是。”
兵部尚书低下头,怨恨地想女人就是本末倒置。
“至于救援……”周惠没有表情地笑了笑,“哀家改变主意了。这位巾帼英雄,不是很有本事么?那么,南境和上府兵暂缓发兵,天历军也暂缓出营,看看她的本事再说。”
“这不成!太后!”
“稍安勿躁。”周惠一摆手,转头看看国舅爷,国舅爷想了想,指了指一处位置,道,“青水关位于两营之间,也是南境行省出兵必经之路,地形隐蔽,离北严也近,可令天历、上府两军在此处观望,如果北严真的危急,随时可救。”
“好。”周惠点头,对兵部尚书道,“若那百里幽真的没有问题,忠心朝廷,想必定会苦战到底,有她带领北严军民多消耗西周军力,天历便可将这一批胆大妄为的贼子全部留在关内。”她看看兵部尚书苦瓜一样的脸,轻描淡写笑了笑,“不用责怪哀家不顾北严军民,须知我朝中混入对方奸细,才是头一等的大事,不能不辨别清楚,让天纪稍迟两日发兵援救,不碍事。”
太后都说不妨事了,兵部尚书还能说什么,想想天历还是会出兵,只是稍迟一点,倒也心安了点。
现在就是希望那个百里幽,带着那三千孤军,当真能抗得下如狼似虎的西周。
至于抗下后是否会有对百里幽的清算,是否需要通知一下百里幽,他想都没想过。
兵部尚书出去了,殿内气氛又静了下来,周惠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答答有声,国舅也扶着她的椅背在出神,两人都似乎在想着什么。
良久,周惠转身,似笑非笑盯住了国舅,“怎么哥哥,心疼了?”
国舅怔了怔,随即失笑,“太后说的是哪里话?”
周惠拿起一把团扇,抵住下巴,团扇明黄的流苏落下来,落在她手背上,簌簌柔软里露出坚硬的扇骨,她的眼神也是这样,看似柔软,然而在夕阳的光影里,泛出点冷白的凉来。
“想不到你也知道她。”她道。听不出语气。
“您这是怎么了。”国舅诧然道,“我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是章丘给我的问安信中提到的,说此女性情桀骜,屡次以下犯上,因为姓氏特殊,才记住了。”他淡而高贵地笑,“想要抹杀这记忆也很容易,不过蝼蚁而已。”
“哦……”周惠声音拖得长长的。
“难道你……”国舅忽然笑起来,俯低身子。
一阵风过,砰一声关住了殿门,隐约“啪”一声轻响,似乎是团扇打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
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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