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他们晚上就到。”
傍晚的时候,段正伟两口子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家人见了面,又是一通悲伤,段正伟怀疑:“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就确定他有病?那机器能相信吗?万一以后会长好呢?咱们村老杨家的孙子,生下来也说有毛病,可人家现在不好好的吗?”
景天成说:“可是谁敢冒这个险呢?如果生下来真有病,那不是害了他们俩吗?咱还是相信科学吧。”
段正伟不再说话,闷头抽烟。
景萱怕他们在一起又闹别扭,便说:“爸,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公婆在这儿,照看着家就行了。”
景天成当然不能回去,这是什么时候?女儿正需要他的时候,他怎么能一走了之?“我回去干吗?我还要留在这儿给你送饭呢。我了解你的口味,他们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景萱只得作罢。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管他们,愿闹成啥样就闹吧。
吃过晚饭,段越推景萱去超市,买了牙膏毛巾卫生纸保温饭盒等住院需要的东西,收拾停当,准备明天住院。
10。告别
景萱住进了医院的妇产科,等待手术。
产科是医院里惟一充满喜气的地方,到处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年轻的爸爸们喜气洋洋地打水买饭,老太太们抱着孙子孙女,脸都笑成了菊花。护士在吆喝:“7床,抱孩子来洗澡了。”待产的孕妇在痛苦地呻吟,那是一种充满幸福的痛苦。
这是个多么喜庆的地方,景萱感受着四处洋溢的欢腾,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真是不合时宜。
景萱在走廊里等待段越办住院手续的时候,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在走廊里转悠着,喜滋滋地和保洁员聊天:“俺家是双胞胎,龙凤胎啊。这个刚吃饱了,换那个去吃!”
保洁员扒开小棉被看看,羡慕地说:“真有福气,孩子长得多俊啊!”
景萱贪婪地看着红色包被里粉雕玉琢般的婴儿,心里不断地泛酸水。本来,他们也应该有这样一个天使的啊。可是,在这个别人都欢天喜地迎接新生儿的地方,她的孩子,却要被残忍地杀死。
景萱不敢再看这样的场面,她把自己藏拐角的角落里,抚摸着肚子默默流泪:“宝宝,原谅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也舍不得你离开……妈妈多想在这个地方迎接你来到这个世界啊!”
段越喊着她的名字找过来,看她这副样子,又心疼又难过:“别哭了乖,再哭眼睛就坏了。振作一点,走,我们去看看你的床位。”
景萱住的病房里有4张床,每家至少两个陪护人员,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病房里拥挤不堪。幸好每张床四周有布帘隔着,围起来,就是一个自己的天地。
和主治医生见了面,做了一系列常规检查,护士来抽过血,告诉他们要等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一切正常的话,才能做引产。
下午,江若禅和马小腾来看她,一进门江若禅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多人啊?这空气多让人憋闷啊!怎么不住单人间?”
景萱苦笑:“又不是住宾馆,就这还是来得巧,正好有人出院。再晚点,就只能住走廊了。”
“这多受罪,这么多人,你晚上甭想睡了。我去找找人帮你换个病房。”江若禅说着就要出去,被景萱拉住:“算了,别折腾了。凑合两天,生完了就出院了。”
江若禅只靠停下:“你呀,就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什么时候打引产针?”
“说是要等明天检查出来,打完针后也得24到48个小时内才能有反应。”
马小腾说:“那这段时间不是没事儿吗?呆在这里怪闷的,要不咱们出去转转呗。”
4个人到楼下小花园里,江若禅和马小腾陪着他们两口子说了会儿话,因为惦记着还要给张华成炖鱼汤,就告别走了。景萱不愿回病房,段越便陪着她,去街上转了一圈,吃了晚饭才回来。
刚进医院门便接到景天成的电话:“你们去哪儿了?我给你熬了小米粥,病房的人说你们出去了。”
“爸,我们都吃过了。马上回去。”
回到病房,景天成正在走廊里转悠,看见他们,赶紧把饭盒打开,“还热着呢,趁热再吃点。黄瓜是你婆婆拌的,香菇鸡肉是我做的,你尝尝。”
景萱只得又吃了几口,仍然不放心地问:“爸,你和他们相处得咋样?没闹吧?”
“有什么好闹的?大家聚在一起,不都是为了好好照顾你吗?互相体谅就是了。”
景萱心下稍慰。
临走,景天成又叮嘱:“我不是说了要给你们送饭吗?以后别在外面吃了,医院的饭多难吃啊,又贵又没营养。”
段越说:“爸,您别来回跑了,您这岁数,万一路上出点啥事,就麻烦了。”
景天成眼睛一瞪:“能出啥事?我身体好着呢。”
景萱目送父亲离开的背影,心里又疼又酸。父亲也是70岁的人了,还要为自己这样奔波煎熬,真是罪过啊。
5月底,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病房里有产妇,又不敢开窗户,空气沉闷凝滞,景萱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凌晨一点,又来了一个产妇,病房里又临时加了一张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声,新爸爸兴奋地报喜声,产妇疼痛难忍的呻吟声……搅得景萱心烦意乱。她开始后悔没听江若禅的建议,在这样的环境里,注定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段越趴在她的床头睡得正香,怕惊动他,景萱不敢翻动,睁着大眼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小家伙卖力的啼哭,她简直妒忌得发疯。她多想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啊……肚子里的儿子仍然很活跃,不时地踢她一下。景萱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儿子的样子,他会有像她一样的杏核眼吗?会有爸爸一样挺直的鼻梁吗?他会哇哇大哭吗?会用小手握她的手指吗?会把小脑袋往她的怀里拱吗?会在大哭的时候被她接过来就戛然而止吗?会冲着她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吗?……在这样无边的幻想里,景萱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医生给景萱打了引产针。几个小时后,景萱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儿子重重地在她的肚皮上踢了一下,便再无声息。景萱紧紧抱着段越,泪流不止。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做了最后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