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气弥漫,屋里沉闷异常。
贾敏恹恹地躺在床上,脸色蜡黄。
她那平时总是微笑示人的面孔上娥眉紧蹙,像是一下子染上了诸多的愁绪。
床边的小隔几上,一碗药已经凉得没了热气。
黛玉和雨燕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满满的苦恼无奈。
黛玉先走过去,轻轻地喊:“娘。”
贾敏睁开眼,瞳孔慢慢地聚焦,显出女儿小小的、焦急的脸,不禁心酸道:“玉儿,你来了?”
黛玉点点头,说:“娘,你怎么不喝药?”
贾敏不想对着小小的女儿叹气,但是,那一声愁闷的长叹却从她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地泄了出来:“唉,我想到琛哥儿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苦呢,心都要碎了,还怎么能喝得下东西?”
“太太,您再怎么心里不舒服,药是一定要喝的,若不然,这病还怎么好呢。再说,也叫姑娘担心不是吗?”雨燕趁着黛玉在才好劝,平时是不敢的。
果然,黛玉马上接嘴,拉着贾敏的手,哀求地说:“娘,您可得喝药啊,若不然,玉儿也要急死了。”
“可不是吗?这两天姑娘急得恨不能像书上写的孝子孝女,从身上割一块肉下来给太太您吃,就盼着您的病早些好呢。就为了姑娘这一份心,这药您也一定要喝啊!”雨燕端了桌上搁着的药,说:“太太,我去厨房给您温了再端来,等会儿可一定要全喝了,免得叫姑娘忧心。”
雨燕去温药去了,黛玉依偎在贾敏身边,小大人一般地开导着母亲:“娘,你别担心,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弟弟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归来的。”
“唉……”贾敏又是一声叹息,她不想吓唬女儿,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心里的悲凉,说:“但愿吧。不过这么些天,都没有找回来,想来也是没多大希望了。”
贾敏侧头看了看窗外,说:“玉儿啊,琛哥儿若是真的找不回来了,我还有什么脸回扬州见你爹?到时候你就自己回去,我留在这里,找个尼姑庵落脚,做俗家弟子,为琛哥儿祈福。但愿他还平安活着,随便落在哪里,都不会太吃苦,将来终有回来的时候。如此,我心方可稍安。”
黛玉一听母亲又提起这话,眼泪花儿不由自主地就冒了出来,本以为凭着自己前世的知觉,能维持住一家人的平安,没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弟弟生死不知,母亲灰心丧气,父亲现在还不知道琛哥儿的事,若是知道了,他再怎么和母亲伉俪情深,只怕也要怨责母亲,由着她去庙子里做什么俗家弟子。那么的话,这个家,岂不是还是要落得个离散的结局吗?和前辈子不尽相同,却是殊途同归!
黛玉心中大悲,眼泪纷飞,拉着母亲的手,哀求地说:“万万使不得!娘,你若不走的话,我也不走。”
贾敏抚着女儿的头,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黯然地说:“琛哥儿是在我手上弄丢的,我是真没脸回去见你爹了。但是,玉儿,你要好好的。娘就你这一个女儿,岂有不疼你,不想守着你好生长大的?娘也是没办法。你回家后好好的听你爹的话,读书识字学女红,将来好嫁个好人家,平安遂意了这一生,娘一辈子吃斋念佛也是甘心。若是天可怜见儿,琛哥儿找到了,或者,你爹另外有了其他的庶子,气也消了,娘到时候看看,能回来就回来,好帮你张罗婚事。唉……”
雨燕温了药回来,听见这话,便强打起精神来,絮絮叨叨地劝慰说:“看太太这话说的,姐儿都听得哭了一脸眼泪花儿……还是宽宽心吧,这不才找了几天吗?也没多久。说不得再过个两三天就找回来了!太太别当衙门里养着的那些衙役捕快都是白吃干饭的呀,人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再者,就是一时找不回来,婢子听有些个积年的老人家说过,有被拐子拐走的孩子聪明懂事的,当时反抗不得,事后也会自己悄悄的找回家去。咱们琛哥儿那么聪明,最是个肚里有乾坤的主儿,说不得也会自己找回来的。太太莫要东想西想了,白熬坏了身子,若是琛哥儿找回来了,知道太太您是为了他才病成这样的,敢自不心疼呢?”
贾敏有气无力地说:“你不过是虚宽我的心罢了。这都多少天了?要找回来早就找回来了,唉……”
话没说完,却见雪雁那小丫鬟冲了进来,不管不顾地凑到贾敏和黛玉的跟前,激动万分地说:“哥儿有信儿了!”
贾敏和黛玉都大吃一惊。
贾敏先是一喜,却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苦笑着说:“雪雁,你是特意哄我高兴的吧?哥儿就算有信儿,也该是琏儿来告诉我,你一个小丫鬟,连大门都出不了呢,你哪里来的信儿?”
黛玉听母亲说得有理,便也说:“雪雁,别在这里添乱。没见太太正伤心着吗?我们这里才劝得好些了能进一些饮食,你却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招得太太难过!”
雪雁忙说:“太太,婢子哪里敢骗您啊,真是……您们先听我说完。”
黛玉和贾敏见雪雁满脸郑重其事的表情,看起来倒是不像随便说的,便心下信了三分,再一看雪雁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记名符儿,正是被掳走那一日林琛挂在脖子上的。
雪雁还真是说的全是实情。
琛哥儿得救了!
神天菩萨保佑!
黛玉抚着胸口,先喊了一声“阿弥陀佛!”又拉着贾敏的手,欣喜若狂地说:“娘!我就说弟弟吉人自有天相了吧?果然不错。”
贾敏则嘴唇颤抖,泪如泉涌,低低地喊了一声:“琛哥儿,真是菩萨保佑,谢天谢地。”又含着一包泪水笑开了花,“总算琛哥儿没事,叫我这心头沉甸甸的大石头落了地,能回扬州见你父亲了!”若非如此,贾敏必定无颜回去扬州,只得在京城的尼姑庵里寻一处落脚,此后不得不和爱女分居两地,只要那么一深想,贾敏就觉得痛不欲生,只是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