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无量想了很久,最后祂说:“龙君虽然声称祂不再相信烈山人皇,祂等得心都冷了,但最后祂还是相信的。祂在生命最后做出的选择,就是对于那份理想的等待。祂以死亡寻求最后的理解。”
姜望最后问:“那么你呢?你这样的人……相信命运吗?”
这一次姜无量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祂靠在华盖树上,怅然地看向天空。
“如果我信命,我应该出生的时候就自杀。因为这个世界注定要毁灭。”
“可要说我不信命……”
“我生下来就成为佛子,我很早就开悟慧觉,百家典籍我一看就懂,一读就通,佛经就像我的掌纹。在最绝望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只有活着才能继续追求理想,梦到母后跟我告别的那一晚,我创造了无量寿的法门,众僧一次托举就实现……”
“命运在我眼前有清晰的痕迹,我只要踩着那些痕迹往前走,就能够不断地跃升……我的前方没有局限,我的路上没有对手,我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阿弥陀佛。”
“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我不能说全部有赖于我的智慧。的确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所谓的时运。”
“我应该相信。”
“我的确看到。”
“我就是命运之子,是烈山人皇所注视的那个人。我肩负着最终的使命。”
姜无量收回视线,看向姜望:“但是姜望——”
“我于命运中诞生,在抗争一种更为永恒的命运。”
“‘众生极乐’是我的回答。”
“你找到你的答案了吗?”
华盖树是人皇的仪仗。
因为烈山人皇总是在树下议事。
后来的天子,也就留下了“华盖为仪”的传统。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姜望的眼窟里,真火静燃:“击败妖魔两圣后,我已经赢得相对的自由。但恰恰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帝魔君用我无法回避的故友的消息,将我引去魔界——这其中是不是有七恨的手笔?”
“没有任何人可以算定一切,尤其神霄乱局有那么多超脱者的注视,而战斗的你们都是靠近永恒的存在。我虽然预期你的胜利,也没有想到你能赢得这么快。”姜无量平静地道:“你应该明白,我其实是希望你来——但七恨有祂的想法。”
“并非合谋,只是互相利用?”姜望问。
姜无量道:“无论多么精妙的布局,都只能落在事情发生之前。真正进入局势的时候,对于智慧的考验,是随机应变。一切提前的落子,都是为了在应变时有更多的选择。有的人推波助澜,有的人顺水推舟……也有的人,力挽狂澜。”
“说明在七恨看来,你坐上东国龙庭,是人族大乱之始。”姜望看着祂:“诸国帝王,乃至魔界七恨……全部的对手,都宁可面对你,不想面对先君。你明白这一点吧?”
“当然。正是明白这一点,我才选择通过阎罗殿推动地藏王。通过冥土其它方式的话……有灵咤圣府的存在,反倒没有那么大的确定性。”姜无量毫无波澜:“我早就做好准备,去证明他们的错误。而在此之前,这也是我可以利用的地方。”
“你太自负了。”姜望说。
姜无量静静地靠坐着:“没有无敌的自信,怎么敢奢想那样的未来?”
“现在呢?”姜望问。
姜无量道:“我止于今日的根本原因,是输给了先君和你。”
“但我输给你,不是你的错——咳咳!”
“恰是你的正确。”
“是先君的正确。”
“不是成王败寇的那一套,是我的理想不能通过任何人的施舍来实现。众生极乐,注定要迈过众生皆敌这一步。而我没能越过先君这座山,不必再眺望更远。”
祂的心口位置,心脏变得非常清晰,穿透枯萎的佛躯而跳动。可以看到它已从中剖为两半,无量寿正在接续这颗心,但永远不能真正接上。
这是先君留下的不可愈合的伤,让祂在死亡的深渊愈坠愈远。
祂的声音并没有衰弱,但渐渐没有生气,像是一朵莲,慢慢剥掉了自己的每一瓣:“他说得对——【众生极乐】的理想,至少在今天,在我的生命尺度里,没有可能实现。”
这一路走来,有无数个声音告诉祂,祂的道路是错的。
但只有这一次,祂自己说……“没有可能!”
因为祂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