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早问他一句,也许就没有后面的这许多事,婉然不会有机会留下血书害怡然、不会有机会在我的药膏中下毒……我对她的恨,也许就不会这么深吧。那么,我也许只会让他赶她走,而不是杀了她,且是那样极尽痛苦的法子。
怡然听罢沉默了许久,石子路上,只余我与她鞋底触地的声音。终听到她一声悠长的叹息,她抬起头,浅笑着说:&ldo;姐姐,你与陛下……到底是有太多的不信任、太多的小心谨慎。若类似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想到的第一个法子便是直言去问你兄长他到底什么意思。&rdo;
我黯然颌首:&ldo;是。那天,我和陛下都是哭笑不得,只觉得这个误会滑稽极了,却就是端端横亘在我们之间‐‐从我回宫开始算,一年有余。&rdo;
怡然字句间笑意分明了些:&ldo;但是姐姐没有别的法子。&rdo;
我回以同样的轻笑:&ldo;是,我没有别的法子。&rdo;
因为我与他,到底太悬殊。他可以时刻取我性命、又有各样要权衡的东西。我要守住的,只是亲近的人的性命。若是我孤身一人,我大概会乐于敞开心扉信他一场,但现在我不行,我有兄长、有芷寒芷容、有怡然、有阿眉……
&ldo;后宫的女人都是这样吧。&rdo;怡然怅然笑道,&ldo;不管爱不爱那个人,都是同样的不能信他,生怕搭上自己的合家性命。&rdo;
&ldo;是。&rdo;我缓缓点头,&ldo;大抵都是这样。&rdo;
&ldo;所以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半点不想再牵涉上,就连王公贵族的势力我也不想牵涉半分。&rdo;她慡朗一笑,欢愉地拉起我的手,又道,&ldo;等祈信大一些,我就跟着你兄长带着他走江湖去,才不要闷在这锦都的一方宅院里。&rdo;
&ldo;走江湖?&rdo;我听得一愣,&ldo;你哪会那些……&rdo;
&ldo;有什么会不会的?我当得了尚仪做得了侯夫人,走江湖有什么难的?&rdo;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fèng,轻轻快快地道,&ldo;作燕东第一侠的夫人可比这侯夫人听着有气势多了!&rdo;
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曾经,我也想过和兄长一起去走江湖。
就让她替我去吧。
终于到了佛堂,在门口见到了个熟悉的背影,她跪在佛像前,瞧着极是虔诚。过了良久,才上前去奉了香。这个场景太安详,我与怡然便都在外面等着,不愿去打扰她。
香已经奉上去许久,她还是驻足在佛像前,沉默着不言不语,大约是在暗自祈祷。那背影一颤,似是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她终于转过身,往外走来。
&ldo;娘娘……&rdo;她走到门边,看见我们不禁一怔,匆匆一福:&ldo;充容娘娘万安、侯夫人万安。&rdo;
&ldo;免了。&rdo;我衔笑扶了她起来,&ldo;这些日子都没见到你,听说你病了。冷热更替的时候,病了就好好歇着,上香也不急于这一时。&rdo;
&ldo;诺……&rdo;她又浅浅地福了一福,欠身道,&ldo;奴婢告退。&rdo;
待她走得远了,怡然方探身望了望她的背影,好奇道:&ldo;不就是敬个香么,哭成这个样子?&rdo;
我轻喟道:&ldo;她前两年在赵姬那儿受的委屈不少,兄长又去世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我想着,来年又是采选的时候,有新家人子入宫、也会放些宫女出去,就让她出宫嫁人吧。&rdo;
怡然点点头:&ldo;也好,云溪、诗染也年纪不小了,再不出宫就要耽搁了。&rdo;
&ldo;是,诗染从小订过亲事,来年嫁了便是。&rdo;我微笑道,&ldo;还有璃蕊,那丫头是一刻都不想在宫里多待,云溪么……她自己跟我说过,她在宫外没有家人,宁可在宫里待着。&rdo;
怡然短短一叹:&ldo;人各有志,不强求就是了。&rdo;
遂一并踏入了佛堂,时隔近两个月,我们在这里为婉然焚了第一柱香。檀香袅袅地飘散开来,一片迷蒙。我沉沉缓缓地一息,道:&ldo;我不常来这佛堂,即便来,也是为家人祈福。上一次来为外人祈福,还是刚受封不久的时候,为夏氏来的。&rdo;微有一顿,淡笑说,&ldo;婉然陪我来的。&rdo;
夏氏,那不过是七年前的事,并不算太远;却又已隔了那么久,好像恍如隔世。
&ldo;下次再来,就该是为赵姬上香了吧。&rdo;怡然一声轻笑,有些刻薄地道,&ldo;怪婴这种事,我还真不信她还有翻身的机会。&rdo;
&ldo;没什么信不信,只要帝太后还是她姑母,她在这后宫里就还有一席之地。&rdo;我看向她,笑意中蒙上了一层恨意,&ldo;只要有一席之地,就总有翻身的机会。&rdo;
而赵庄聆……她一旦翻了身,第一个要杀的人,必定是我。
我们在佛堂里待了许久,久到日暮西山。踏出门槛,怡然望了望天色,讶笑道:&ldo;呀,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了。&rdo;
我便送了她到宫门口,看着宫门在她身后关上,才转身往回走。
已经许久不这样自己走在宫里了。平日里就算不乘步辇,也总会带一两个人,我简直觉得,再不走一走,我连这打小熟悉的宫道也要忘了。这条路好像比我印象中要远了很多,悠悠长长的,隔着数重宫宇瞧不到尽头。
是以在经过御花园那片湖时,天色已暗了大半。我觉得腿脚发酸,就在湖边坐了下来,望着一池碧水阖上眼休息。
难得的宁静。晚风轻轻地拂着,没有纷扰、没有嘈杂,隔开了一切勾心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