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已经挤满了人,我不敢看那些人的脸,但我知道其中有一半人我都认识。他们中有我爸的同事、我妈的同事、我们的邻居,以及我的同学和老师。我看见自己形如枯槁般站在一个木头笼子里,听着律师和公诉人一来一往的对话,最后是法官判决,&ldo;判处林致远死刑,立即执行&rdo;。他话音刚落,仿佛就有一颗子弹朝我胸口射来,我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但后面的木头笼子挡住了我,于是,我昏了过去……
几乎每次想象,最后都是以死刑和我昏过去为结局。
我想这也是我应得的结局。自从我杀了我爸之后,几乎每一分钟,我都在想,我应该被枪毙,因为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然而,事实跟想象还是有点出入。
庭审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我被带出看守所的时候,甚至还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那时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呼吸地球上的空气了。有两名警察跟在我身后,他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很温和。当我坐进那辆四边有铁栏杆的警车后,他们问我要不要喝水或者吃点东西。可惜我的肠胃和味觉自被抓之后,就好像完全麻木了,我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趣。
我被带到法院时,法院门口并没有举着照相机的记者,只有我的律师,那个黄头发,嘴里喜欢嚼东西的男人。眼下,他正站在路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包薯片。他没有走近我,只是远远看着我,朝我点了下头。我一直怀疑他不是个正牌的律师,因为他跟我以往在电视里看见的律师大相径庭。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嘴里在嚼口香糖,声音之大,几乎让我听不清他问我的问题。而当他走后,我竟然回想不起,他到底问过我什么,好像还是那些警察已经问了一百遍的问题。
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在结束会面的时候对我说,他是我的表叔。
&ldo;表叔?你真的没死?&rdo;我当时看着他,脱口而出。
他没回答我,一边低头收拾文件,一边继续嚼口香糖。他的脸隐没在黑暗中,我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等他终于将所有文件丢进他的破塑料袋后‐‐真没想到,他连一个像样的公文包都没有‐‐他说:&ldo;亲爱的侄子,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会比我活得长。&rdo;
我一丁点都不信他的许诺。我认为他是在糊弄我,我想他一定会觉得让我在临死之前抱着些希望,会觉得好过点。而且他的语调又尖又细,听上去很怪。
&ldo;无所谓,死就死吧。&rdo;我说,&ldo;只是不知道他们枪毙我的时候,可不可以给我打针麻药。我怕疼,可以向法官申请吗?&rdo;我问他。
他对我的幽默反应冷淡,我看见他在门口向外面的警察做了一个手势,那个警察打开了门,他正准备跨步出去,却又收住脚步,回过头来。
&ldo;你后悔吗?&rdo;他问我。
我很讨厌这种直指人心的问题。他应该问得更多的是案子,不是吗?不过当然,案子也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
&ldo;对,有一点。&rdo;我承认。
&ldo;后悔什么?&rdo;
我很想反问他,你是神父还是律师?请你问点你该问的好不好?但最后,我还是回答了他:&ldo;我不该杀我爸。&rdo;我内心好像有另一个自己在说话,&ldo;我妈死了,他有权力跟任何女人在一起。这不关我的事,我妈不会原谅我。&rdo;我没有提到郦雯,当我提到我妈的时候,我就不愿意提到她名字,因为我觉得那是一种亵渎。
他听完我的表白,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
&ldo;好好休息。&rdo;他说,随后便走了出去。从那以后,他再没来过。
我一共只见过他一次,他给我的整体印象是,他当我的表叔更合适。他不是个称职的律师。
我被带进法庭时,里面一阵骚乱,我发现听众席里果然已经坐满了人。我的哥们余青和谢小波坐在第二排,莫兰坐在谢小波的旁边,她的另一边是一个长得颇为英武的年轻男子。之前,我曾经看见他跟黄警官在一起,也曾经看见莫兰和他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一起吃盒饭,我想他大概就是她在电话里跟我提到过的那个警校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