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禛,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是真想让我把你脑子挖出来喂鱼!”语毕,他对保镖命令:“把人带到房间去。”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沈今安详细从医生那了解情况过后,若无其事地沉声安排他们出去。过了几分钟,佣人抬着柳静芸转移到轮椅上,退出房间。五十平的大房间里只剩两人,床边摆放着三台医疗器械和呼吸机,柜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药物,窗台上每天都会换一种鲜花,被悉心打理的房间没有一丝消毒水味,却也隐隐让人觉得窒息。沈今安踱步把轮椅推到窗边。这是一面专为柳静芸打造的落地窗,能轻易看到整个庭院的大半景象,楼下即是他们一家人都在的时候常常饮茶的亭子。两人在窗边停了会,柳静芸用尽全身力气,很轻很轻地拍了拍沈今安扶着轮椅的手。她慢慢地说:“安安啊,让大姨去吧,一大家子人等我很久了。”被各种医疗手段强行延长生命足足两年。柳静芸骨瘦如柴,打进身体的营养素近期吸收不了,饭也已经半个多月没吃了。佣人每天端来的粥都被悉数端回去倒掉。十多年,明明年纪才过43,她却被病痛折磨地像一位耄耋老人,形容枯槁,头发花白,双腿残疾,无法长时间离开呼吸机。这些都是当年中毒后的后遗症。她活累了。沈今安神色安然,就像没听到一样,温柔浅笑着指向楼下那个破了一角的石凳。“大姨您看,楼下那个石凳,其实小时候是我和朋友弄坏的,我们想试试石凳和朋友家的那块玉石哪个更坚硬。”“我记得那是您和姨夫从别处带回来的,说是价格昂贵,我怕说了你们会骂我,就一直不敢说出来。”“后来有一天,还是无意间被我妈发现了,她偷偷教训了我一顿,又想帮您补上,结果大半夜偷偷拎着一小桶水泥进门,弄了半天也没弄好,最后擦不干净,还是我爸凌晨3点去收拾的。”“隔天一大早起床,我就被爸爸罚面壁思过半小时。”你可以走了她那个妹妹啊,古灵精怪的,还好有妹夫宠着。柳静芸想起自已那么一大家子人当年的幸福,也笑了。她顺着安安的话问下去,“原来是这样,你们这些淘气鬼,朋友家的玉石也不便宜吧,那最后呢,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玉石没事吗?不会吧。”“玉石”,沈今安迟疑两秒,“玉石也裂了,两败俱伤。”柳静芸又拍了拍他的手,“是啊,安安,两败俱伤。”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强迫久了,只会两败俱伤。柳静芸那天在窗边看见了。两个保镖挟持着一个高大俊俏的小伙子上了台阶。她看着安安长大,知道安安没办法和正常人一样,她多想有个人能救安安。但不是这么个救法。也不是这么个强迫别人的办法。他软禁的表面上是别人,实际是自已。他们沈家和柳家两大家子人,没有一个人是用强迫的方式换取爱的。囚来的爱,能信吗?沈今安眼眶猩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默不作声,隔了半晌才声音很轻地颤抖着问:“大姨,您会怪我吗。”柳静芸还是笑。她看着半个庭院的景象,音色沙哑。一口气说了比她这十年还多的话。“安安啊,你真以为大人什么都不知道啊?当年你们年纪小,做了那么多事,你忘了?咱们家可是有监控的。”“你也没做过什么真正出格的事,你小时候看着皮,其实性子最善,我们一直不放心。”“我能怪你什么?大姨只怪自已,没办法代替他们,健康地陪着你长大但大姨真的累了,你也别怪大姨这些年没能陪你谈谈心,大姨实在是力不从心。”“安安,要说怪,这一大家子人一定都在责怪自已,没能一直陪着你。”“所以安安,你要固守本心,别被迷惑了,沈家人要做自已认为正确的事”沈今安这几天没去公司。他把任务安排给各个部门的高管之后就从公司暂时消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这样机械地套公式在他身上,虚情假意地对他好”“安安,你要做自已认为正确的事。”“你要留我到什么时候。”“最后是两败俱伤。”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些话,没有顺序,没有章程,沈今安的精神愈发脆弱。柳静芸房间里所有药物和治疗设备都被搬出去了,除了呼吸机和便携式的监护仪。那间房恢复了前所未有的空荡和明亮。沈今安白天很长时间都在那间房里陪着大姨,两人一起看着窗外的景象,替他们那一大家人一起回忆,一起想象未来。到了晚上,沈今安会机械性地吃一点东西,用来维持生命。睡觉对他来说变成可有可无的事,三更半夜的时候,他会如同鬼魅一般随时出现在别墅的某个角落。然后在那个角落缩着睡一觉,半小时,或一小时,再浑浑噩噩地换个地方。他也不明白,自已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就像他不明白,明明他把秦禛囚在别墅区的一个豪华房间里,可他三天来都没去过一次。事实上,那个房间也不是完全不能出来,而秦禛也没来看过他一次。他又想起在秦禛家住的那些日子,想起秦禛开着那辆小破车带他去涟市山顶兜风的那个晚上。那天暴雨突袭,秦禛把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带着他坐进车里,掀开他衣服的下摆检查陈旧伤口,用手一点一点抹掉他脸上的水分和泪痕,那双手是沈今安十多年从未敢奢求过的温暖。车窗外被模糊成一片,天地和雨水相接。车内狭窄拥挤,他在混混沌沌中凑近秦禛的唇,被秦禛躲开,他又抿唇攥着对方衣服下摆,锲而不舍地追上去。他们的唇只碰了一下。然后秦禛强硬地掰着他的下巴,用那双狭长勾人的桃花眼深深看着他,认真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不是合适的时间。沈今安信了。他把自已关在房间里十余年,对那些有可能的恶人竭尽算计,竟然轻易相信了才相处两个月的秦禛的一句话。秦禛从头到尾都在骗他。秦禛不爱他。秦禛从来都没爱过他。柳静芸终于在两天后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心电图彻底变成一条直线的时候,沈今安就蹲坐在旁边,神色淡然。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静静站起身,用那双白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块白布,帮大姨盖上面容。又过了一会,他从屋子里走出去,把空调调至最低温度,用钥匙反上门,回到自已的房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洗漱,躺下,闭眼。当天晚上。沈今安又做了那个梦。这里依然是那个有很多恶魔的世界。梦里所有亲人都变成幻影,沈今安少见地惶恐,他奔跑着,竭尽全力,想让他们带他走。混沌的黑暗中,不知是谁用温热的唇碰了碰他的额头,将他揽入怀中。他陷进一片蓬松柔软的被子里。沈今安整个人迅速被安抚下来,短暂无梦地睡了一会。而噩梦的结尾,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头。是在那个雨夜,抱他起来的那个高大身影,在对他嘘寒问暖一段时间后,突然把他扔回天地不分的大雨中。他找不到方向,只能捂着耳朵看着旋涡将自已吞没。凌晨4点半。窗外刚有一点蒙蒙亮。沈今安从噩梦中被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