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和班长都看向那边。是杨旻不小心摔了蒋昱的实验试管,里面还有少量悬浊液,杨旻赶紧蹲下去捡,嘴上慌张抱歉地说对不起。蒋昱依旧没什么表情。就在柳笙等他表现出不高兴的时候,蒋昱反而说了句“没事”,同时让杨旻不用捡了,拿扫把扫掉就行。柳笙缓慢眨了下眼睛,心情一下变得很复杂。外面黑透了,班长正认真记录仪器数量,想着要和导师申请一个新的小型加热发酵设备,他用完以后可以留给学弟学妹用。正想着,听见柳笙声音很淡地说:“我先回宿舍了,班长你慢慢清点。”班长“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他抬头,看见柳笙的脸色苍白,微颤的睫毛像蝴蝶振翅。柳笙的侧脸漂亮过了头,眼尾微微上翘,嘴唇是水红色的。班长就算再迟钝,这次也终于感觉到了,柳笙现在是很难过很难过的。虽然不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慢半拍地放下手里的试剂瓶,想说他也一起走,他想送柳笙回宿舍。然而再说话的时候,柳笙已经从实验室后门离开了。又过了几秒,后门又闪出去一个颀长的身影,他定睛一看,是一向淡然的蒋昱。埋怨从生工楼实验室走回宿舍的路上,依旧要经过那个传闻颇多的人工湖。边上绿油油和红灿灿的小射灯把湖面弄得更加诡异。周遭人很少,安静得可怕。其实回去有两条路可走,后面可以绕过两栋教学楼和一个图书馆,时间是这条小路的三倍,是条光明大道,这个时间有很多刚从图书馆出来的同学。但变回小少爷的柳笙是个别扭性子。他又胆怯又想要面子,哪怕只有一个人,也不愿意承认自已是个怕黑的胆小鬼,扬着下巴硬着头皮往前走。就像失忆把他分割成两个不相同的人,那时候他愿意把所有伤口都摊开,厚着脸皮邀请蒋昱一点一点帮他抚慰。现在却不愿意主动再提一次喜欢。或者说是害怕,他怕蒋昱会很冷静平和地对他说:“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想让你考虑清楚。”又或者像那天晚上,他偷偷恢复了记忆,给蒋昱过生日,想把自已献给蒋昱,却听见蒋昱隐忍着说:“笙笙,我不是不要。”什么喜欢,什么不是不要。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因为蒋昱学习好,脑子反应快,就可以用很多听起来合理的借口来糊弄他,糊弄他这个笨蛋。大家眼里品学兼优的学霸蒋昱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人。柳笙越想,脑子里越是重复播放着刚才蒋昱在实验室里对杨旻的温柔得体。每走一步都变得愈发艰难。他红着眼眶不愿意再想下去,晃了晃脑袋,拽着背包带子,却还是思绪不宁地往前走。a大分为三个校区,最大的便是郊区的这个,依半山而建,占地面积和绿化面积极高,时常有奇怪的生物出没,也常常被同学们举报有蛇。柳笙走了没几分钟,旁边的天然绿化带里蹿出什么东西,还没等他跳到一边,余光就看见身后本来空无一人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一个影子。“啊!”他腿一下就软了,堪堪靠住旁边的一棵树,叫了一声之后嗓子再发不出声来,嘴唇直哆嗦。刚跑出去的是只松鼠,蒋昱本是担心柳笙害怕,准备上前说些什么,不曾想自已被柳笙当成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柳笙吓得两只眼睛完全闭起来了。白皙小脸上嘴巴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红润的舌尖,抖着声音颤颤巍巍地连说了三个对不起,被鬼神吓得束手无策。蒋昱垂下眸子,静静打量着他可怜的模样,突然就想起在医院的那天。柳笙一副懦弱又漂亮的样子,抓着他的裤腿哭着求他不要把他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医院里。那时的蒋昱是被系统胁迫,态度居高临下又颇为烦躁地接手了这个麻烦,导致他无从分心去想别的。现在再想起来。心头却漫上一个角度奇异的问题。如果那天他不要,如果换个人,那人会要柳笙么,可怜又娇气的麻烦精会有人想要么。会的。换个人也会要。哪怕系统没有安排人,只要柳笙走出医院,走到街头,伸出纤白的手拽住过路的男人,要哭不哭地看着男人,他就会被带回家。说不定是绑到床上,被人弄满肚子不干净的东西,而柳笙说不定还会天真乖软地抱着肚子,哭着说没关系,请他随便用,不要客气。蒋昱这么想着,慢慢皱起眉头。空气安静了一会。柳笙抖了一下。他脖子里直灌冷风,可他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战战兢兢地掀起眼皮,看见蒋昱的脸,刚才还害怕的心里顿时生出许多委屈。那天他说过再也不来找蒋昱的,现在蒋昱又要往他面前凑,又要吓他,既恶劣又坏。委屈和害怕堆积在一起,小少爷一开口就带了点哭腔,不受控制地转着尾音去埋怨面前的人。“你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这样真的很吓人!”狗血现场蒋昱指尖微动。x他举起手,又慢慢放下,说了句:“抱歉。”他的道歉有几分真心,像是真的因为吓到同学而抱歉。于是柳笙更不开心了,他今天被醋浸泡了,从内到外都透着酸水,听见蒋昱这样客套的话语,更觉得被刺得生疼。他低下头,红着眼睛小声不满:“不要你的道歉,有什么用啊”两人离得很近。蒋昱是想问柳笙不要道歉要什么的,但柳笙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柳笙的父亲打来的,说有正事要和他说,问他方不方便,电话那边声音很大,音乐声挺大,应该是在什么娱乐场所。柳笙眼睛里的泪花没了,他拽着包带咳了一声,说有空。夜晚秋风萧瑟微凉,柳笙的神情在十分钟内变了几次,声音却始终保持着正经,没流露出任何其他情绪。当天晚上,两人一前一后从湖边走回了宿舍楼。一直到寝室,柳笙的手机都没放下,只是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小。蒋昱看他状态不太对,也没打扰他,自作主张进了柳笙的寝室,把柳笙的桌子和乱七八糟的床收拾了一遍。离开前,给柳笙打了一桶很热的泡脚水。柳笙还有些出神地摆了摆手,跟他说再见。好像两人不曾有过隔阂一样。梁书航回来得很突然。第二天上午,蒋昱把在图书馆电脑上查出来的文献拍到手机上,在宿舍用那台很卡机的二手笔记本电脑上写开题报告。堪堪在文档里写了五百字,同寝的启源拎着午饭回来了,嘴上咋咋呼呼地说今天可算是长见识了,竟然能在有生之年把男生对男生表白和有钱人对有钱人表白以及小三闹场这三种罕见的场景一次看个够。蒋昱看向他,没理解他在说什么,启源就给他桌上放了一份盖浇饭。“昱哥,我建议你去看看,就隔壁班那个小少爷被堵楼底下表白了,楼底下挺热闹的,过了这村可真没这店”接下来的话启源没说完,因为他眼看着蒋昱的脸色逐渐变得很阴沉。好像楼底下的那个上赶着喜欢别人的小三是蒋昱老婆似的。启源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差一点就想对了,只是蒋昱的老婆不是小三,而是那个被拦住的小少爷。并且这个老婆有个前缀,是曾经的。那时候柳笙一心一意要跟蒋昱过一辈子,明明才是21岁意气风发的少年,却失了忆,一个桃子都要给蒋昱咬了再吃。可惜那也是个谎言。柳笙的桃子是给梁书航的,而不是蒋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