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一记闷棍的吕县令,好久才缓过劲儿来,捏着胡子道:“沈默,你敢跟本官单对?”“悉听尊便。”沈默微微一笑道。“听我的上令!”吕县令一拍桌子,瞪眼道:“上联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水,水落石出。’”四句首尾相衔,且层层相克。“溪水归河水,河水归江,江归海,海阔天空。”沈默微微笑道。四句首尾想衔,且层层相生。“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吕县令又出一上联道。“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沈默眼皮不眨一下对道,登时引来李县令的喝彩声。吕县令突然一笑,缓缓道:“默是黑犬,狗胆够胆吠大人!”这直接从沈默名字里挑字骂了。‘啊!敢骂我是狗?’沈默本来还留着些分寸,这些不客气了,冷笑一声道:“吕有双口,一口一口吃小民!”他也从吕县令名字里拿出一个字,骂他仗势欺人,欺压小民!“好!”李县令又高声叫好,他发现这沈默真是绝了,不管什么对子张口就来,自己实在是捡到宝了。吕县令却倍感灰头土脸,无奈叹一声道:“有木也是棋,无木也是其。去了棋边木,添欠便成欺。鱼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这是骂沈默不知好歹,以下犯上,如虾米土狗一般。“大人言重了。”沈默双眉一扬,微笑道:“有水也是溪,无水也是奚。去了溪边水,添鸟便成鷄。得势猫儿雄似虎,褪毛鸾凤不如鷄!”委婉的告诉吕县令,人之所以有威风,是因为他所处的地位。若是两人易地处之,我们的威风就得倒换过来!“好!”李县令兴奋地击掌道:“对得好!”被人完美对上,吕县令只好连饮三杯,抓耳挠腮道:“晶字三个日,时将有日思无日,日日日,百年三万六千日。”“品字三个口,宜当张口且张口,口口口,劝君更尽一杯酒。”沈默呵呵一笑,又端起一杯道。吕县令只好又喝了一杯,知道这样对下去,自己非喝死不可,心中终于服气。刚想开口认输,却见一个丫鬟从画舫二层下来,装作添酒的样子,偷偷塞给他一张字条。吕县令不露声色的在手心展开一看,不由喜形于色,呵呵笑道:“沈默,你确实是此中的高手,但本官还有一令,你要是能对上来,今天就算你赢了!”方才一番针锋相对,他其实已经彻底服气,只不过生性高傲,不认识一个输字罢了。感受到对方的态度缓和下来,沈默自然乐得下台阶,便颔首笑道:“大人确实高才,学生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只能勉力而为之吧。”李县令也觉着今天赢得够本了,呵呵笑道:“二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老夫和侯大人可是大饱眼福,大开眼界啊。”侯县丞赶紧点头附和道:“实在是太过瘾了。”“我看不如这最后一对,我们全当切磋,不分什么胜负了?”李县令接着笑道:“自古便是文无李县令(中)如过江之鲫般得船只尽数散去,沈默他们的画舫便显得有些冷清。但舫内的气氛,却已经热烈到了极点。只听吕县令清清嗓子,吟出仙子迷。”沈默如有神助的应和道。“好!”这次不光是李县令了,就连侯县丞也跟着大声叫其好来。就在众人以为双方就此收场时,那吕县令却继续吟道:“林间饮酒啐影摇樽,石上围棋清阴覆局。”竟然出了第八句。沈默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月下太白举觞醉舞,江边子美仰天悲叹。”“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吕县令不依不饶道。“琵琶行伤怀珠玉含泪出塞曲铁胆尘沙卷石。”沈默已经额头见汗。“若论檀栾之操无敌于君,欲图潇洒之姿莫贤二仆。”吕县令说出最后一句,便默不作声的看着沈默,表情十分的复杂。“公认诗歌之盛莫过于唐;但求风雅之极还看周楚!”沈默长叹一声道。好在吕县令也没词了,向他深深一躬道:“受教了。”“不敢当。”沈默赶紧还礼。※※※※画舫靠上码头,双方作别。李县令和沈默登上等候多时的轿子,扬长而去了。侯县丞也恭声道:“大人,卑职也要回衙门了。”吕县令点点头,侯县丞便上了马车,往县衙方向去了。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吕县令便回到舫内,上到二层。见他上楼,一个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的女孩笑盈盈迎上来,娇声道:“爹爹,那些人走了?”吕县令颔首笑道:“都走了。”他有一双孪生子女,十三四岁的年纪。儿子叫吕恪,生得稍晚些,性子木讷稳重,正在蒙学用功读书、准备科考;女儿小名婉儿,年纪稍长些,却生得聪明伶俐,深得他的喜爱。虽不能出去上学,但吕县令也请了西席在家教导,本想教她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来可以解闷,二来陶冶情操。谁知这姑娘天分极高,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再学便精,几年下来水平便超过了老师。西席先生无颜再教下去,只好主动请辞。之后婉儿便不再要求师傅,自读自习、自娱自乐,倒也十分快活。只是有一桩,整日捞不着出门,难免会感到闷。吕县令十分心疼女儿,今日来风则江上看热闹,便把她带了出来。虽然一直待在上层,但该看的一样没落下,该听的也一个字都没漏,就连吕县令最后的那个‘一十令’,都是她写下来,让侍女送给老爹的。现在父女俩联手,都没奈何沈默,让吕婉儿不禁有些好奇道:“这个沈默能不能比过青藤先生?”“不大可能。”吕县令摇头道:“就算两人聪明才智难分伯仲,但徐渭比他年长不少,阅历也丰富许多,这都是差距啊。”“父亲不是说后生可畏吗?”吕婉儿掩口轻笑道:“至少两人都是顶聪明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