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量才先是依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抬起了头,直视着徐远的那两隻黑色镜片,用着越来越硬的语气说道:“我都从来就不知道您在这设了什么样的局,我又怎么能破了您的局呢?……不过说起来,徐远局长,您倒是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瞒着咱们局里人的呢?我今天才知道这个死妖婆就是这家淫楼的老闆,怎么您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呢?”
我平时就算再没有眼力见,这时候我也知道往前上去劝劝了:“局长,副局长,先别说了……当着大伙的面儿,不好!”
柳毅添也连忙凑了过来,站在另一侧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低声对徐远和沉量才说道:“二位上峰,我不知道这裡头的学问,但是我也听了个大概:您二位肯定都是各有各的道理,但是现在大傢伙都在这看着呢。您二位要是就这么聊下去,咱们现场勘查还办不办了?桉子还查不查了?我斗胆说一句,您二位要是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吧。”
徐远和沉量才相互看了一眼,都深吸了口气然后相互冲着对方点了点头,语气也都缓和了一阵。
接着,徐远吩咐除了鑑定课的人取证、并且一部分二组刑警留在现场,又让其他人全部回到局裡。
等到了局里之后,徐远就找我谈了一次话。
我把前一天晚上跟沉量才讲述的那个“有所删节”
的故事给徐远讲了一遍,徐远深思熟虑后,总共就问了我两个问题:“你到底见没见过香青苑的老闆仲秋娅”
和“那天晚上,你在裡面还见没见到过其他可疑人物”。
之后的一连几天,他都没再找过我;沉量才也只找了我一次,总共就问了我一句话:“你小子之前有没有把你我之间的谈话,告诉给徐远?”
“我没有。”
我回答道,“我当天晚上从您办公室裡出来,我就……我又去了一趟夏雪平办公室……我帮她弄资料来着,但是我绝对没跟她说我去香青苑的事情,她也没问,你让我指认那几个人的事情我自然也没说。然后我回了寝室,倒头就睡了。
您看,我这连衣服都没换。”
沉量才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摆摆手就打我走了。
随后,沉量才就被徐远叫去了办公室。
我不清楚两个人在办公室裡到底聊了什么,但是聊到最后,徐远摔了茶杯,沉量才拍了桌子,两个人大吵了一架,隔着徐远办公室的门,整个三口都能听得响亮,就彷佛是一个砲兵营遇到了装甲师团。
两个人最后吵得不欢而散。
结果第二天,省厅又突然派了两个调查员。
他们跟徐远沉量才聊的内容全程保密,之后连续好几天,我都没见到徐远和沉量才他俩笑过。
至于香青苑的惨桉,似乎一下子就没了下文。
我在走廊裡遇到柳毅添的时候我跟他打听过到底查的怎么样了,柳毅添三缄其口,最后终于还是说漏了嘴:“上头不让咱们市局查了。”
“上头?……是徐局长还是沉副?”
“他俩都不想查了。而且貌似还有省厅的意思。”
柳毅添对我说道。
“哈?”——一夜之间死了将近三百人,说不查就不查了?“别'哈'了,孩子,你去过香青苑两次了,你还不知道普遍去哪裡寻欢作乐的都是什么人吗?
赶上明年年初就要地方选举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一个事情,这要是查下去,你知道这整个f市裡得有多少人丢不起这张脸么?而且,省厅的意思什么时候咱们—你小子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我不知道柳毅添这究竟是真羡慕,还是在挖苦我,我只能跟着陪笑,但实际上心裡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没想到市警察局曾经最难以面对的本地风俗界三座大山,就这样意外地被全部剷平,我总共也就轻鬆了一秒,之后在我身体裡剩下的除了空虚,就是满满的莫名其妙的不安。
至于那三十万美金……我不是没有想过据为己有,我都已经准备好将其对半分开,其中拿出十五万用来封庄宁和许彤晨的口,剩下的十五万自己留下;后来我也准备好,那个皮箱子送到徐远的办公室,按照正常的赃款处理,并且跟他诚实地告诉他一切。
可到最后,我这两个选项我都没有用,我还是把那些钱锁在了办公室的保险柜裡,并且还告知了风纪处的每一个人。
“这是咱们风纪处自己的钱柜子,今后只要是关乎执行任务上的事情,谁有要求,谁给我写个报告——尽量打印出来,私下里给我,别在我个人和警局的电子邮箱裡给我邮件;只要是申请理由合理的,我会告诉许彤晨,让她给你们拨款。咱们这工作虽然不如那帮刑警、经济警察危险,但是搞不好还是会受伤,或者过度劳累身体抱恙什么的,到时候我也会从这裡给你们大家拿补贴;我承诺,我自己一分钱都不会拿。至于这钱的来源,我不想多说……我只希望大家清楚,我是为了大家好。我希望大家能保密。出了这间办公室,就请不要再提了。”
众人面面相觑后,全都称好。
尤其是丁精武,他在风纪处乾了大半辈子,他太清楚缺乏经费时候,饿着肚子还要光着膀子,跟地下色情会所的保镖马仔们乾架火拼是什么滋味了。
我觉得,他们每一个人应该都会因为这件事而多少对我产生点感激,至少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因此在我心裡,还产生出一种做了莫大好事的自我满足。
在接下来一连七天裡,风纪处的人都在按照我从张霁隆那裡搞到的名单上,进行二次和三次被拐卖人口的排查,没想到当初在我离家出走的那段时间裡,徐远搞得所谓的大搜查行动,居然还真就留下不少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