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听完住持诵经,初苒便早早睡下。朦胧中似乎觉出佛堂里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原来是住持师太的声音,好像还有仪修师伯。
初苒忙披衣起身,出来问道:「师太,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初苒骤然出声,说话的三人都转过头来。
初苒也着实吃了一惊,殿内除了住持和仪修,竟然还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玉色长衫,锦带束发,容貌竟似曾相识!他只安静地站在灯影里,便让人顿觉竹风入林,琴瑟齐御。
初苒有些无措,见自己衣衫还算整齐,住持和仪修师伯又都面色坦荡,且与那年轻男子极熟稔的模样,才稳住心神,向住持说道:「师太,我出去倒些茶来。」
端了茶,初苒远远站在廊下背风处,并不进去。
庵里的众尼都已经歇了,一轮秋月高照在堂前香炉上。
初苒静静的呆看,心中俱是惊疑和不安——那位年轻公子的容貌,竟与自己魂游大晟宫时看到的元帝有六七分相像。只是元帝消瘦病弱、额青颊凹,多隐忍静默,没有这位公子的恣意洒脱、丰神隽秀。
过得一会儿,年轻的公子施施然出来,住持和仪修师太谦恭的跟在后面。
绕过前殿时,仪修师太忽然停下,扬声说道:「萧施主请留步,施主这次来大觉寺做法事,是为了行善积福。不知施主可愿再行一善?」
那公子回过身来,清俊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
仪修师太指着廊下的初苒,说道:「萧施主素来知晓,庵里是不留宿香客的。」
「但这位于施主身世孤凄、心性良善,又有痼疾在身,故住持破例留她在庵中暂歇几日。然寺规在上,日久终是不便。」
说道此处,仪修师伯声音渐柔,俏丽的眼中也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若萧施主肯带了她到山下别院调养,他日,于施主痊愈,萧施主便是功德一件,贫尼也了了一桩心事,岂非两全。」
初苒霎时怔住,指甲生生嵌进木制茶盘里。说不清心里是悲是怒,抑或寄人篱下多日,自己竟软弱麻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公子瞥一眼初苒,又深深地看回仪修师太,牵起嘴角轻笑道:「无妨。」
住持听罢,也转过头来对初苒说道:「于小施主,庵中清苦,于你养病无益,你只管与这位萧施主下山去吧。」
不容置疑的语气,断了初苒最后一丝指望。初苒默然笑笑说:「谢谢师太多日来的照顾,且容我去和圆了道别。」
初苒走进禅房,坐在榻畔轻推圆了。唤了好几声,圆了才懵懂地起身揉眼。
初苒不舍地握着圆了的手说:「圆了,我要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你,我会常常想你的。若你也想我了就去和菩萨娘娘说,我定然听得到。」
说着,初苒眼眶就热了,见圆了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只得苦笑着让她躺下,又替她盖好被褥。
回到内堂换下僧衣,初苒给菩萨娘娘磕过头,才拿着自己的小包袱出了庵门。
那位萧公子果然冷着脸等在山门外,身旁还多了一个高大的随侍。初苒默默地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乘着月色一步步下山去。
到了山脚,初苒立在路旁不肯再走,淡淡说道:「萧先生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其实我的病早已痊愈,只是舍不得圆了小师父,才在庵里多待了两日,不想竟给住持师太添了许多麻烦。如此皆是我的不是,现下又怎好再去扰先生清静?虞山去吴家镇的路我很熟,先生不必忧心,就此告辞。」
萧公子转过身来,看向这个身量尚不及自己肩高、十四五岁的半大小人儿。
迷蒙的夜色下,模样不甚清楚,只有那一双顾盼灵动的乌瞳熠熠生辉。她气鼓鼓地梗着脖子,小嘴开开合合,硬邦邦地绕出大通的官话。不甚丰盈的胸腔,起起伏伏,想必里头冲撞的尽是愤懑与憋屈。
萧公子无端生出一种恶趣的畅快,以至于乐不可遏的扬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