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没有动酒杯中的酒,放下酒杯看着她的眼睛说,“这里的女子大多都有悲惨身世,想必来这里的人也不是专门来听诉苦抱怨的吧。”
张简仪没有低头,同样直直地看着他,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听他的话虽然心中有些黯然,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说的是。”简短的三个字,也没有任何动作。
李公子盯着她眼睛看了许久,低眉一笑,“不过既然是我先问的,还请小娘子回答吧。先前听过你姓张,是新来不久的,又自称逆臣之妹,你的兄长,想必就是行谋逆罪的张连吧。”
“我哥哥根本不会谋反!”张简仪只觉话语堵在嗓子眼,像一口痰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堵的难受,她抿抿嘴,又温温柔柔地回答,“正是。”
李公子又问,“看你的样子,有冤屈?”
张简仪一下子站起来,低着头,几乎是咬着牙强忍着胸中翻涌的情绪,“不敢。”
李公子又道,“有何不敢的?不敢申冤?”
张简仪依然垂头,“奴家知道李相公绝非普通官宦,身份定极为尊贵,故不敢随意乱说,怕惹得您发怒惩罚。”
“你弹得不错,我有意举荐你入宫元日时为贵人们弹奏,如何?”
张简仪惊得抬头看他。
“不说话便是同意了。”他狡黠地笑,像是刚恶作剧之后的孩子。
张简仪也忍不住笑,“好。”
两人对视而笑。今日的熏香煞是好闻,有些像春天的桃花,小炉中炭火烧的正旺,屋外雪还在下,屋内一室暖香。
第2章
(二)
张简仪觉得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她自从来了这里,除了钱双云,还没有过好友,如今,他也算一位。而且,李公子几乎都是一个人带着小厮来见她,他也不在乎世俗礼节,有时与她并坐,说说笑笑。大抵都是他在说话,讲些大臣们的趣事,或者自己家的琐事,有时笑,有时骂。张简仪通常是默默听着,斟酒,陪着他笑,偶尔插几句话。但是二人没有再说起张简仪的身世。
“赵尚书家里的夫人有次手不小心摔跤伤到了,一段时间不能上妆,,有一日让身边的小丫头给自己画眉。谁知那小丫鬟年纪小胆子小,一不小心就画的又粗又短,那夫人心善,不忍心惩罚,又生气,骂了她几句,尚书回家后笑了她几句,一生气就把眉毛都刮去了。然后又后悔得紧啊,好几天不出门见人。”李公子边笑边说。
张简仪想想那夫人的样子也觉得好笑,打趣他,“说得好像你总能见到他家夫人似的。”
李公子笑说,“你可别胡说,让人听了去我可怎么做人。是我夫人听他家夫人经常来往的别家夫人说的,现在她们都叫她‘无眉夫人’。。。”
张简仪笑容有些凝固,原来他有妻子了,后又转念一想,也是,李公子年纪不小了,看起来有二十出头,成家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又笑自己的小心思,自己如今能给这样的贵人做个妾就很不错了,还奢望什么呢?她刚得了点甜头就以为自己能挽回一切,简直是做梦。她嘲笑自己的天真。
李公子看她神情恍惚,想了想刚才说的话,又添了几分笑意,“我十五时便娶亲了,但妻妾还没有所出。”
张简仪收了笑容,“贵人命好,不必忧急,将来一定会得弄璋之喜。”
他语气认真了起来,“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张简仪起身施礼,语气又庄重了起来,“我看得出来您的意思。不过不管您究竟为了什么,只求您能救我于苦海。如果可以,还希望能帮我亲如姐妹的挚友一把。”
他微笑,温和地说:“你那挚友叫什么?”
张简仪语气平和,“钱双云。”
他笑意渐浓,“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怎知出了这苦海入的不是另一片苦海?你就不怕过个几年我就转手把你再卖了?”
张简仪身形不动,只抬头看他,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四目相接,“我信你。”
“我们相识不过春秋一载,你就这么信我?”
“世间人相识,或白发如新,或倾盖如故。你我虽相识甚短,但于我,已如多年相知。你以前不常来此等烟花之地,来了这里也不会肆意调笑,侮辱他人取乐,没有对我等卑贱女子做出什么举动,甚至待我以礼。也许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我如今的境地,你也看得出,除了这个卑贱的身子,什么也没有了。以后就算我看错人,再度沦落困境,也不过如今处境而已。所以我大胆地想从你这里求得一根稻草,供我后半生于尘世浮游不至于沉溺。”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
“不知你可否慷慨解囊,赠我一根稻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