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阔拔翻身下马,积雪瞬间没过他的膝盖,冰冷的雪水顺着裤腿往里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踢了踢脚下的雪,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抬头看向赫斯三人,呼呼喘着白雾道:“三位贵客,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三天。到第三天太阳升到正中间的时候,如果你们提前下山找不到我们,就自己想办法回部族去——营地还需要人守卫,我们不能在这里耗太久,万一北帔氏的人偷袭营地,后果不堪设想。”
卡玛什眨了眨眼,盯着托阔拔好像被冻僵而纹丝不动的脸,心里满是不安,声音都有些发颤:“意思是……你们会提前回去?可雪山这么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们要是迷路了怎么办?到时候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说不定会冻死在雪山上!”
“这个不用管!”托阔拔在大雪中抬起手,指了指山腰那块反着光的地方——那里的雪层下似乎藏着层冰面,在昏暗的风雪中格外显眼,像块镶嵌在雪地里的镜子,“看到没?那里叫‘鹰嘴岩’,形状像鹰喙山的喉结,是通往取舍崖的必经之路。每年雪绒花开的时候,岩边会结出粗壮的冰柱,顺着冰柱就能直接爬到取舍崖下。现在虽然不是开花的季节,但冰柱应该还在,你们可以试试,说不定还能上去。”
卡玛什回头看看赫斯,见他面目沉静地点头应允,自己也只好咽了口唾沫,向托阔拔道:“我们会尽快回来,希望到时候还能让你们带我们回部族,我可不想在雪山上冻死,更不想被雪山精灵带走。”话刚落便看到阿基里塔斯已经下马,向着陡峭的雪坡往上爬去,不禁咽了口唾沫,向赫斯小声请求道:“我……我可以留在这里等你们吗?我实在不善于爬山,要是中途摔下去,不仅自己没命,还会拖你们后腿,不如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赫斯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丝忧虑道:“雪山里随时可能起暴风雪,一个人留下太危险,说不定会被大雪埋了。你最好跟着我和阿基,互相有个照应,遇到危险也能帮衬一把。”说着翻身下马,跟着阿基里塔斯向雪山上爬去,靴底踩在雪层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健。
卡玛什无奈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嘀咕道:“我真的不应该离开枯孤岛……在岛上有温暖的草屋,还有吃不完的烤鱼,哪用像现在这样遭罪,爬这种随时会送命的雪坡,我真是脑子有病。”而抱怨归抱怨,这个满头金发的巨石城诗人还是连忙跟上,双手死死扒着雪坡,指甲缝里都塞满了雪,奋力向陡峭的雪坡爬去。
连绵起伏的陡峭山坡上,盖满了厚厚的白雪,新下的雪还在不断落下,像无数白色的羽毛,层层叠加又层层追赶,犹如梦魇中朦胧的白色屏障,一层加一层,让人分不清方向。卡玛什手脚并用,拼命紧追赫斯的脚步,没爬多久就精疲力竭,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冻得他喉咙发疼。
等他好不容易回头想看看山脚的情况,却发现身后早已变成一片混沌的灰白,托阔拔和那些曼丁骑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风雪中,连一点马蹄印都被新雪覆盖,找不到了。卡玛什用嘴哈着冻得红肿颤抖的手,哈出的白气刚冒出来就被风雪吹散,他忍不住小声抱怨:“到这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帮帕图斯洗冤,还是为了帮曼丁人救他们的巴哈?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在自寻死路。”
旁边的阿基里塔斯双手紧紧兜着脖领的毛毯,生怕毛毯被风吹走,又用新长出来的几只紫红色腕足撑在深雪里,像撑着几根稳固的柱子,腕足上的吸盘牢牢吸住雪层,让他爬得比卡玛什稳当不少。他边咬牙切齿地快速攀登,边回头瞪了卡玛什一眼,语气里满是嫌弃:“傻卡,少废话!要是不想被冻死在这雪坡上,就快点爬!再磨蹭下去,天黑之前我们都到不了鹰嘴岩!”
卡玛什不停低声咒骂,又看看身后那万丈悬崖般的陡坡,只好低下头奋力攀爬,嘴里不停给自己打气:“快了,快了,马上就能到鹰嘴岩了,到了那里就能歇口气了,……啊!”说着说着突然踩到块光滑的冰壳上,脚底打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像块石头般仰面朝天地大叫着向山下坠去,雪块顺着他的身体滚落,形成一小股雪流,在雪坡上留下道浅浅的痕迹。
阿基里塔斯眼疾手快,急忙甩出条粗壮的紫红色腕足,及时缠住卡玛什的腰,腕足上的吸盘紧紧吸住他的脖子、脸颊,又望着悬空不停扑腾的卡玛什,又气又急地骂道:“眼瞎了乱爬什么?要是老子没抓住你,你现在已经摔成肉泥了,待会儿下山后记得把靴子送给我!”说着费力地将卡玛什从悬空中一点点拉到身边。随即两人都贴在陡坡的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惊险而剧烈跳动,扯得说话的力气也消散无踪。
“你们在做什么?快点来!”一个粗哑重叠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像铜钟轰响般在耳边震荡,吓了两人们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通体红褐的巨兽出现在面前——它的皮肤像是被血染过,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斑纹,看起来格外狰狞;浑身长满了毛绒绒的须刺,须刺上还挂着细碎的冰粒,随着它的呼吸轻轻晃动;六只发着黄色荧光的小眼睛,分列在鲶鱼般扁平的脑袋两侧,在昏暗的风雪中格外显眼,像六盏小小的灯笼;一张布满尖利倒勾牙齿的大嘴露在唇外,牙齿上还沾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碎肉和血渍,看起来格外凶悍,让人不寒而栗。
巨兽猛地抖了抖躯体,后背部两侧的深褐色鳞甲随之窸窣作响,像是无数片淬了冰的小铁片在寒风中碰撞,细碎的冰粒从鳞甲缝隙间簌簌掉落。它骤然回过身,六只荧光小眼死死盯着山巅方向,四只覆着厚茧的利爪大蹄狠狠扣入积雪——趾尖的倒钩深深扎进冰层,在雪坡上留下四道深痕。同时,它将庞大的身躯下压,几乎紧贴着陡峭的雪坡,浑身的须刺根根竖起,摆出戒备的防御姿态。“跟着我!”粗哑的声音刚落,它猛地转身,用满是尖锐钉刺的尾巴精准缠住阿基里塔斯和卡玛什的腰,尾巴上的钉刺巧妙避开两人皮肤,只牢牢勾住衣物。随即,这只突然出现的巨兽后腿发力,如离弦之箭般弹射飞跃,在近乎垂直的陡坡上猛窜,蹄子踏过积雪溅起漫天雪雾,又精准落在布满冰层的崖壁上,利爪死死抠住冰缝,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体型庞大的巨兽,反倒像雪地里的灵猫。
本已被巨兽模样惊得呆愣的卡玛什,被这突如其来的高速移动晃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他双手却死死抓着胸前的挎包,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乱晃,还不停弯腰呕吐,胆汁混着残奶从嘴角溢出,只能宛如死尸般任由巨兽拖拽,连尖叫的力气都被颠簸耗尽。
“好像快到了!”贴着冰面崖壁猛蹿的巨兽突然侧身跃起,如同巨大蝙蝠般在空中滑翔片刻,突然四肢稳稳落在块巨大平坦的冰台之上,随即将尾巴上的阿基里塔斯和卡玛什轻轻扔在雪地里,随即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声音在空旷的崖间回荡,像是在警示周围潜藏的危险,又像是在宣告对领地的占有。
晕头转向的阿基里塔斯摇摇晃晃站起身,伸手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又在身上胡乱摸索,语气里满是焦急,连腕足都跟着慌乱地摆动:“我的毛毯呢?那可是扎克达特意给我找的厚羊毛毯,刚才还裹在身上的,怎么不见了?”
卡玛什扶着阿基里塔斯的胳膊,勉强撑起发软的身子。他望着身处的巨大冰块崖台,又望望身后那光滑如镜的冰凌崖壁,只见上面清晰映出三人狼狈的身影:自己头发凌乱,嘴角还沾着呕吐物;阿基里塔斯衣衫歪斜,腕足上沾着雪粒;而那只巨兽正俯身在冰台中央,周身散发着鬼魅的气息。突然,这只巨兽的身体开始抖动:深褐色的鳞甲逐渐褪去,庞大的身躯慢慢缩小,淡蓝色的雾气从它体内溢出,最终竟化作人形赫斯!卡玛什目瞪口呆抬起手,声音都带着颤抖:“赫斯。。。你。。。你。。。”
“嘘!安静哩。”波潵琉游魂突然从赫斯肩头飘出,悠然来到阿基里塔斯和卡玛什身边,淡蓝色的雾气躯体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像团随时会被吹散的炊烟般凑近两人耳语道,“他虽然没承认,但刚才那巨兽的气息,和传说中盘肠洞守护兽的气息一模一样哩,所以他肯定就是达坦洛。”说着突然摸了摸自己耳朵后那对时断时续振动的警报骨角,眼角竖起、涡流眼滴流乱转道:“莪的这个也坏哩?”说着抬起鼻子闻了闻,惊呼道,“完哩,完蛋哩!”
看着不远处冰雕般站在原地的赫斯,又看看大惊失色、好似想要找地方躲起来般的波潵琉游魂,阿基里塔斯和卡玛什两人也瞬间定在原地,大气不敢喘地缩脖子低声道:“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余念人来了?”
看着瞪大眼睛的卡玛什和阿基里塔斯,波潵琉游魂用手捋捋自己胸口,缓缓回过头望向悬崖边缘,雾气凝成的耳朵轻轻颤动,似乎在捕捉远处极其细微的声响:“别动,好像有。。。勃族的人哩。。。”
阿基里塔斯满脸疑惑地看向卡玛什,腕足不自觉地攥紧,语气里满是好奇低声道:“什么是勃族?你读过那么多书,那是什么?”
卡玛什的脑海飞速运转,《时间之书》上关于勃族的记载瞬间涌上心头,他脱口而出,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唰——”一道尖锐的刀劈声突然从风雪中传来,像冰棱被猛地斩断的脆响,瞬间打破了崖间的寂静。几人急忙回头,只见冰块悬崖边缘,一个穿着雪白裘皮,几乎隐在雪中的的高大曼丁人正挥舞着弯刀——刀身泛着冷冽的寒光,在风雪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如电闪火光般向对面的人劈去,嘶吼声里满是愤怒与质疑:“冰雪可汗,你到底是神是人?我今天就要劈开你的真面目,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庇护曼丁部族,还是只会躲在背后装神弄鬼!”
而对面那人也骤然起身抖落浑身的积雪,露出那拼接的兽皮衣——兽皮颜色杂乱,有棕、有灰、还有暗褐,像是从不同动物身上剥下来拼凑的,腰间只系着一根粗糙的草绳,头发凌乱如枯草,脸上沾着雪沫,看起来像个落魄的乞丐。只见他不慌不忙抬起手掌,精准格挡开弯刀,掌心与刀刃碰撞发出“铛”的清脆声响,火星在风雪中一闪而逝。随即,他反手将手掌轻轻将雪白裘皮曼丁人拍倒在地,力道明显收了几分,同时不停向后退,语气里带着无奈,还藏着丝隐忍:“我已经手下留情,不想伤你,你不要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