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寻到了在乱流中沉浮的阎罗招魂幡,并将其强行夺回!”
火鹤童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幽冥的反噬,岂是等闲?那是整个轮回崩碎带来的法则反冲!师尊本就为夺幡耗损巨甚,道基已然受创……归来乾元山时,已是元气大伤,道体隐现裂痕。”
他望向西方天际,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充满了无尽的哀思与追忆。
“归来后,师尊将阎罗幡封存于金光洞核心,交予哪吒师弟守护。而他……自知道基之伤已难在短时间内弥合,强行留下恐难渡过随之而来的恐怖道劫。为寻那一线生机,为觅修复道基、抵御道劫之法,他将宗门托付于哪吒师弟,留下‘守护此幡,维系宗门,以待天时’的嘱托,便……孤身远走混沌虚空深处……自此……杳无音讯。”
灵龟尊者听得心旌摇曳,连忙追问:“真人他……神通广大,福缘深厚,可曾留下命灯魂印之类,能探知其生死吉凶?”
火鹤童子惨然一笑,缓缓摇头,那笑容比哭更令人心酸:“师尊所修道法玄奥莫测,早已臻至命魂寄托虚空万界、不入五行轮回之境。莫说寻常命灯魂印,便是更高阶的魂引秘法,也难以锁定其飘渺无踪的真灵所在。若有命灯,也绝非我等修为所能感知、所能点燃。”
他收回望向虚空的视线,声音低沉得近乎呢喃,带着一种绝望的肯定:“千年了……整整千年了……师尊他……若尚在世间,以其性情,断不会对宗门覆灭、弟子凋零不闻不问……他老人家……多半……已然陨落于那无情的道劫之下了……”
静室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唯有地脉深处隐隐传来的低沉嗡鸣,更衬得此间死寂。灵龟尊者脸上满是唏嘘与复杂,他长叹一声,仿佛要将胸中郁结的浊气尽数吐出。
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异常沉重,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责任感:“火鹤道友,真人之事,老朽……感同身受。然逝者已矣,生者犹存,且需为这天下苍生计。哪吒真君乃真人亲传,亦是太乙仙宗如今唯一的擎天之柱,老朽对其遭遇,深表同情,亦知他之苦楚。”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直指核心:“然,正因如此,阎罗招魂幡之事才更显急迫!此幡乃幽冥重器,牵涉生死轮回法则,力量诡谲莫测。哪吒真君魔念缠身已久!其状态……你比我更清楚!其心神无时无刻不在与魔念殊死搏斗,连自身清明都难以长久维持!”
灵龟尊者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忧虑:“让一个自身根基被魔气污染、随时可能彻底堕入魔道深渊之人,执掌关乎诸天轮回秩序的重器……这无异于将点燃的火种投入油海!一旦哪吒真君魔念彻底失控,或被那无孔不入的魔道大能寻到可乘之机,借其手、借阎罗幡之力搅乱阴阳、祸乱轮回……那将是比第一次仙魔大战天庭崩毁更为可怕的滔天浩劫!其后果,绝非太乙仙宗一门,甚至非道盟一方所能承担!”
他向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与身为道盟核心的责任感:“火鹤道友!为哪吒真君自身安危计,为太乙仙宗道统存续计,为这惶惶苍生、诸天秩序计!恳请道友,即刻回转金光洞,将此间利害,详陈于哪吒真君!劝其……以大局为重。将此阎罗招魂幡,交由道盟代为保管、镇守!道盟必倾尽全力,助其寻觅镇压甚至化解魔念之法,更会不遗余力,助太乙仙宗在北昆仑域重开山门,延续道统!此乃两全之策,望道友三思!”
火鹤童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赤红的瞳孔深处,却仿佛有风暴在酝酿。
待灵龟尊者语毕,他忽然抬起眼帘,眸光如两柄淬火的利剑,直刺对方眼底,童音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与尖锐的质疑:“交由道盟?呵……灵龟尊者,你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请恕贫道直言,道盟……是否想像当年的天庭一样,手握阎罗幡,以此为基,重建地府,再立那所谓的‘六道轮回秩序’?”
灵龟尊者显然没料到火鹤童子会如此直接地质问这个核心问题,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连连摆手,神情异常严肃地澄清道:“火鹤道友多虑了!绝无此意!真武帝君与老朽所求,唯在维系当前仙魔战局之平衡,避免战火彻底焚毁诸界。帝君深知自身职责,乃是整合道门力量,抵御魔道入侵,护佑一方生灵。重建地府,再立轮回?此等惊天动地、牵涉诸天权柄重构之事,非帝君所愿,亦非此刻道盟力所能及!”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无奈与坦诚,抛出了一个关键事实:“况且——道友以为,重建地府,仅凭一件阎罗招魂幡便足够了吗?当年天庭崩毁,幽冥瓦解,那维持六道轮回运转的真正核心——‘六道轮回印’,早已在魔道与天庭力量的终极碰撞中……彻底崩碎!化为乌有!此乃确凿无疑之事!”
灵龟尊者目光灼灼地看着火鹤童子:“轮回印碎,则六道轮回的核心法则根基已失。纵有阎罗招魂幡在手,也不过是能拘魂引魄、影响一地一域的幽冥法器罢了,再难重现昔日统御诸天轮回的权柄!徒有其形,难复其实!此乃铁一般的事实,道友应当知晓。真武帝君对此心知肚明,岂会做那等不切实际的妄想?”
“哦?是吗?”火鹤童子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充满讥诮与不信任的冷笑,赤瞳中的真火跳跃不定,仿佛在嘲弄对方的“天真”。
“若真如尊者所言,重建地府毫无可能,不过镜花水月……那有人为何处心积虑,在金光洞内便迫不及待地蛊惑于我,甚至不惜抛出重建仙宗的空头支票,只为一窥阎罗幡之秘?天璇星君又为何不惜撕破脸皮,以道盟一方统帅之尊,强压我太乙仙宗,甚至要搬出道盟来逼我太乙仙宗就范?”
他向前微微倾身,那孩童般的身躯却散发出逼人的气势,声音变得更加冰冷而犀利:“尊者,我这些年来一直不知世外之事,可仅凭近日以来得到的消息便知如今的道盟,看似继承了天庭的衣钵,号令群雄,实则对各方的掌控力,远逊于当年统御诸天的煌煌天庭!”
“魔道大敌当前,诸宗尚能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但——”火鹤童子刻意停顿,赤瞳中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道盟光鲜表面下的暗流,“一旦魔道威胁稍减,甚至只是呈现颓势……今日这看似铁板一块、团结抗魔的道盟内部,那些传承悠久、底蕴深厚的仙道大宗,那些心怀各异、各有算计的势力,会如何?想来你比我更清楚。”
他语气陡然转厉,带着洞穿世情的冷酷预言:“阎罗招魂幡,这件幽冥重器,便会立刻从一件‘需要监管的隐患’,变成一块人人垂涎、足以引发滔天血战的‘肥肉’!它会成为点燃道盟内部争权夺利、相互倾轧的导火索!到那时,尊者口中所谓的‘维系平衡’,恐怕只会变成引火烧身、加速分裂的祸端!”
灵龟尊者沉默了。火鹤童子这番诛心之言,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了他内心深处不愿面对却又清晰存在的隐忧。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眼神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有被戳穿心思的震动,有对未来的忧虑,也有深深的无力感。道盟内部各派的明争暗斗、资源分配的龃龉、对北昆仑域利益的觊觎……这些他作为真武帝君核心智囊,岂能不知?
大厅之中内,彻底陷入了死寂。唯有窗外透入的、渐渐西斜的暮光,将灵龟尊者案几上摊开的、关于北昆仑域开拓计划的玉简,染上了一层如血般的凄艳暗红色。舆图上那片象征北昆仑域的焦土废土,在血色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刺目而苍凉。
灵龟尊者默然良久,仿佛瞬间又苍老了许多。他最终没有辩驳,只是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血色渐浓的天空,发出一声悠长、沉重、仿佛承载了万钧重担的叹息:
“火鹤道友……你所言之事……老朽……无法辩驳。”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眼前这位看似童稚、实则历经沧桑的仙宗火灵,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沉重:“但……为哪吒真君计,为这摇摇欲坠的苍生计,为这尚在魔焰中挣扎的天地……望道友……三思。将此中利害,务必……转告哪吒真君。”
火鹤童子深深地看了灵龟尊者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对方灵魂。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承诺什么。只是猛地拂袖转身,赤红的身影在门口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留下一个决绝而孤傲的背影,以及一句冰冷如霜、带着无尽疏离的话语在静室中回荡:
“我会将尊者今日所言,一字不落地……转告哪吒师弟。不过太乙仙宗虽然只剩我与师弟二人勉强支撑门面,但有些事情也并非尊者想的那样简单。我不妨透露个消息给尊者,哪吒师弟已经要摆脱困扰他多年的魔念了,所以尊者莫要再拿刚刚所说的什么魔念缠身、神志不清这种理由来逼迫师弟交出阎罗招魂幡了。”
话音未落,赤光一闪,法庭内已杳无人迹。只留下灵龟尊者枯瘦的身影,独自伫立在愈发黯淡的暮色里,面对着桌案上那被血色残阳浸染的冰冷玉简。
窗外,余凡城笼罩在黄昏的阴影下,远处的乾元山方向,九龙神火罩的光辉在暮霭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