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龙佐夫伯爵。”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划过丝绸,突兀地响起,瞬间冻结了米哈伊尔的脚步和所有动作。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无声地挡在了大门口,恰恰堵住了米哈伊尔和卡尔·彼得唯一的去路,阿列克谢略显瘦削的模样,孤身一人站着,却如同一堵无形的高墙,将身后透着不祥微光和血腥气息的走廊,完全隔绝开。
轮廓分明的脸上,嘴角挂着一丝极其玩味,近乎嘲弄的浅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米哈伊尔瞬间僵硬的谄媚面孔,“您这么急匆匆地,要带着我们尊贵的皇储殿下,去哪里呢?”
目光扫过醉眼朦胧、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卡尔·彼得,最后又落回到米哈伊尔身上,平静中蕴含的压迫感,让米哈伊尔感到一阵窒息。
“殿下无非是想展现他随性洒脱的一面罢了,琥珀厅的辉煌,帝国的威仪,难道还容不得它的继承人,展现片刻真性情?”阿列克谢的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轻描淡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微微歪了歪头,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眼神却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倒是您,沃龙佐夫伯爵,您这样公然阻拦殿下的意志,甚至试图将他带离女皇陛下亲自莅临的国事场合,是何用意啊?”
“我——!”米哈伊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下意识地想要大声反驳,喉咙里却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只能发出一个短促而惊怒的音节。
就在试图抬脚向前,强行闯过碍事的屏障时,一股异样的感觉猛地袭来,双脚就像瞬间被浇筑在了坚硬无比的水泥之中,而且比水泥更沉重,更富有粘性!惊骇地低下头,目光所及之处,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脚下光可鉴人,由无数价值连城琥珀拼嵌而成的地板,其华美繁复的天然木纹之中,竟然无声无息地蜿蜒渗透出无数细若发丝,带着新鲜泥土气息,和微弱苔藓绿意的根须。
这些根须极其微小,巧妙混迹在琥珀本身的纹理,和地板拼接的缝隙里,若非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蠕动缠绕,几乎难以被人觉察。
此刻这些细微的根须,正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密密麻麻地缠绕包裹住他的昂贵皮鞋,并且沿着鞋底的缝隙向上蔓延,就像无数贪婪,冰冷的细小触手,将双脚的每一寸,都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地!
米哈伊尔·沃龙佐夫伯爵僵立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试图挣扎,双脚却纹丝不动,仿佛已经与流淌着异样生机的地板生长在了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伴随着植物根系特有的潮湿土壤腥气,彻底淹没了他。
“咚——!!!”
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在琥珀地板深处猛然搏动。
巨响爆开的瞬间,如同活物般死死缠绕着米哈伊尔双脚,狡猾藏匿于琥珀天然木纹缝隙中的细小根须,突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命的精华,爆发出一阵肉眼可见,带着极致恐惧的颤抖。
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充满生机的湿润苔藓绿和新鲜泥土棕,闪电般蜕变为枯槁死寂的灰褐色。
原本饱满的纤维瞬间干瘪,萎缩,风化,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摧残,彻底失去了所有水分与活力,僵硬地蜷缩。
前一秒还如同贪婪触手般蠕动束缚的活物,下一秒已化作与周围镶嵌在琥珀中,早已凝固万年的远古植物化石,别无二致的死物,被某种更高等,更霸道的力量,强制性重铸成了毫无生机的标本。
力量的源头,正是高踞在谈判桌首席位置的“保罗”,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愤怒而绷紧,苍白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钝响。
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眼眸,死死锁定在门口的阿列克谢身上,里面燃烧着被冒犯的孩童式狂怒,更翻涌着某种非人的冰冷意志。
“阿列克谢!”“保罗”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令人胆寒的威严与恶毒,“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连爵位都没有的贱民!连姓氏都不配拥有的无名之辈!”
“这琥珀厅,是帝国的血脉,是神圣的殿堂!你这种连尘埃都不如的东西,是用哪只肮脏的脚踏进来的?!滚出去!立刻!”“保罗”伸出一根同样苍白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直戳对方,如同在驱赶一条闯入圣殿的野狗。
面对裹挟着非人力量的厉声呵斥,阿列克谢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怒意或惶恐,眼睛里甚至掠过一丝近乎愉悦的欣赏,仿佛在观赏一出有趣的戏剧。
姿态从容得近乎慵懒,右手抚上胸口,带着老牌贵族世家独有的优雅弧度,微微躬身行礼。
“尊敬的保罗·彼得罗维奇殿下。”阿列克谢的声音平稳如水,清晰地在大厅中流淌,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打磨过的圆润感,直起身,目光坦然迎向“保罗”燃烧着怒火的眼眸,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话锋却无比犀利。
“您如此激烈的言辞,真是让在下惶恐,只是殿下,您似乎比在下更加忽略了礼仪。”
“如今您的祖母,伟大而尊贵的伊丽莎白女皇陛下正在场,而您的父亲,帝国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殿下,也已莅临。”阿列克谢微微停顿,仿佛在给所有人消化话语重量的时间,随即用近乎温柔,却字字诛心的语调反问。
“身为晚辈的您,此刻却高高在上,稳坐于首席之位,不仅对尊长毫无谦恭之态,反而对试图维护秩序,迎接长辈的人恶语相向,这难道就是帝国未来主人的规矩吗?”阿列克谢的话音未落,目光已投向了一旁有些愣怔的沃龙佐娃。
接收到阿列克谢的眼神,沃龙佐娃胖脸上短暂的愕然,瞬间被混杂着贪婪,亢奋和无知的粗鄙傲慢所取代。
根本没去细想刚才令根须瞬间枯萎的诡异力量意味着什么,也完全没察觉脚下地板的异样,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被反复灌输,简单粗暴的念头。
“就是!就是!”沃龙佐娃尖声附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醉醺醺的彼得脸上。戴满廉价宝石戒指的粗壮手臂猛地发力,像个码头装卸工拖拽沉重麻袋一样,半是搀扶半是强行拖拽,将脚下虚浮,眼神涣散的卡尔·彼得,朝着谈判桌首席的方向拉扯过去。
肥胖的身躯蛮横挤开挡路空气,也挤开了周围权贵们投来充满惊疑和鄙夷的目光。
“听见没有,保罗小崽子!”沃龙佐娃使出吃奶的劲,拖着丈夫沉重的身体,冲着高座上的保罗,喷吐着带着劣质酒气和洋葱味的气息,声音粗嘎响亮,毫无贵妇应有的仪态。
“你爹来了!你祖母也在这儿看着呢!还不赶紧滚下来!那是你老子该坐的地方!快点!给我亲爱的彼得让开!那才是他的位置!”沃龙佐娃的唾骂毫无遮拦,仿佛在集市上争夺摊位,“让开!那是彼得的位置!帝国的宝座就该是他的!”
“保罗”精致如瓷娃娃的脸上,此刻已是青筋暴露,细小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虬结凸起,如同暴怒的毒蛇在皮下蜿蜒。
漆黑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冰冷至极的毁灭冲动,紧抓着扶手的小手,指关节捏得惨白,指甲深深陷入硬木之中,却硬生生没有一丝带有超凡力量的反击迹象。
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扫过谈判桌旁一张张故作深沉,或垂首避让的沙俄权贵面孔,此刻竟无一人出声制止沃龙佐娃粗鄙至极,将帝国颜面踩在脚下的行径,沉默得如同雕塑。
刻意的缄默,像滚油泼入了烈焰,“保罗”眼中的风暴愈发狂暴,非人的意志似乎在权衡,撕碎这层脆弱的人类规则束缚所带来的代价……
“砰!!!”
就在毁灭性的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破临界点,冲破“保罗”幼小身躯的桎梏喷薄而出时,琥珀厅的金色大门,猛地爆开一道缝隙,一道身影如同被巨弩发射出的破烂玩偶,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刺耳的骨骼碎裂声,狠狠砸在琥珀地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