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骂了,吼了,啸了。
将胸中那股因海棠重伤,因这不分青红皂白的“除魔卫道”,因这高高在上的漠视而燃起的郁结不平之气,尽数倾泻而出。
然后,在那七彩光芒的极致燃烧与最终内敛中,他看清了。
看清了山,看清了水,看清了这天地,也看清了自己。
山,依旧是那山,高耸入云,沉默不语。
水,依旧是那水,奔流不息,滋养万物。
他,依旧是那个他,会怒,会骂,会为不平事挺身而出,会为恩义怒发冲冠。
但,又不再是那个他。
此刻,他便是那山,那水,是这湖边一颗普通的石子,是怀中女童一滴温热的泪,是远处城池一缕袅袅的炊烟,是这万丈红尘中最微不足道,却也最不可或缺的一粒尘埃。
抑或是,他自己的道。
紫裙少女从最初的惊骇中回过神来,俏脸因羞怒而涨得通红,更多的却是一种被冒犯,被震慑后的恼羞成怒。她不能理解刚才那异象意味着什么,但她绝不容忍一个蝼蚁般的凡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还弄出这般诡异动静。
“装神弄鬼。”
她银牙紧咬,背后长剑“锵”地一声彻底出鞘,森寒剑光直指洪浩,杀意不再掩饰,“不管你使了什么妖法,今日必斩你于此,以正视听。”
大师兄眉头紧锁,他比小师妹见识广博,心中惊疑更甚。下方那男子身上的变化太过诡异,明明毫无修为波动,但方才那七彩光华与长啸却绝非幻象。
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妥,但小师妹杀心已起,他作为师兄,此刻更不能堕了师门威风。
“阁下究竟何人?与那湖中妖物是何关系?”
他沉声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审视与警惕。他不再称凡人,改口“阁下”,显然已因刚才的异象,将洪浩视作需要认真对待的存在。
洪浩看着他们,看着那指向自己寒光凛冽的剑尖,看着他们眼中残留的惊疑。被冒犯的恼怒,以及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跟这些人,讲恩义,他们不懂。讲是非,他们不屑。讲公道,他们觉得可笑。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仙与凡,妖与人,对与错,高与低……而定义这一切的,是他们手中的剑,是他们心中的道。
他们的道,永远高高在上。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依旧有些发抖的田婉儿,用尽量平和的语气低声道:“婉儿不怕,没事了。”
婉儿用力点头,不知为何,这表叔教她心安。
随即抬起头,目光越过那锋利的剑尖,望向三位凡人眼中的仙师,语气浓烈:“我是你们爹,日你妈自然是你们爹。”
冰冷彻骨,杀意凝如实质的三个字从她齿缝间迸出。
她娇俏的脸蛋因极致的羞愤与杀机而扭曲,再无半分之前的骄矜模样,只剩下被蝼蚁一再挑衅后的暴戾。身为宗门天骄,这大辱比她大乳还大。
长剑一声清越震鸣,化作一道匹练般的璀璨剑光,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朝着下方岸边的洪浩当头斩落。
这一剑,她含怒出手,再无保留,誓要将这口出秽言,装神弄鬼的凡人斩为齑粉,以泄心头之恨,以正师门威严。
剑光迅疾如电,寒气瞬间笼罩湖岸,岸边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上一层白霜。
这一剑之威,比之方才重创湖中巨鱼海棠的那一剑,竟似还要凌厉三分!显然,洪浩方才那句粗俗到极点的辱骂,触及了她的底线。
“小师妹。”
雪白长衫的大师兄脸色微变,似想出言阻止,毕竟下方那男子刚才的异象实在诡异,让他心中隐有不安。
面对这足以排山倒海,冻彻神魂的一剑,洪浩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抱着田婉儿,没有做出任何闪避或格挡的动作。
他只是左手托稳婉儿,抬起了右手,五指虚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