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时眼皮微垂,语气里带着惯常的训诫意味。
话音刚落,角落里却传来一声朗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靠墙那桌坐着个年轻士子,一身半旧青衫,洗得发白,膝头摊着本书。
他方才一直安静看着天幕,此刻却仰头大笑,笑声清越里透着不加掩饰的讥诮。
“妙啊,妙!”士子拍掌。
“在下今日总算明白,为何后世常有人说太祖御下过严,更懂了后人为何说‘江南士绅皆可杀’了!”
那士绅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身后侍立的中年仆从一步踏前,指着士子厉喝:“哪来的狂生,敢在此胡言乱语!”
几个力夫、脚夫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他们常年劳作,臂膀粗实。
此刻虽未言语,却隐隐围了半步,目光不善地盯向那仆从。
方才问话的力夫朝士子抱了抱拳,嗓门洪亮:
“小郎君,您给俺们这群粗人说道说道?”
士子起身,先向几位力夫微微颔首,随即转向那士绅,目光如刀。
“阁下方才说‘削除户籍,发配边军’,可是援引太祖爷洪武十九年颁行的《大诰续编》中‘知丁法’之条?”
他不待对方回答,便背着手,踱了半步。
“太祖当年谕令:‘市村绝不许有逸夫。若或异四业而从释道者,户下除名。’”
“此言意为清查地方,令士农工商各安其业,尤其严防好逸恶劳之徒混迹僧道,逃避赋役。”
“何曾说过,凡不事四业者,便一概除名?”
他看向那几个力夫,语气缓和了些:
“诸位想必知晓,出家为僧道,需有朝廷颁发的度牒吧?”
力夫们纷纷点头:“那是自然!没有度牒,不算真出家人,朝廷不认。”
“前元那会儿,有钱就能买度牒。”
“太祖爷坐天下后,这路就给堵死了。”
士子微微颔首。
“所以太祖此言,针对的是那些无朝廷度牒、却假借僧道之名逃避劳役赋税之徒,而非寻常因贫因懒未入四业之民。”
“此其一。”
他转回身,目光再度锁住士绅。
“其二,阁下所言‘发配充军’,可是指《大诰》中‘逸夫’之罪?”
“太祖原文曰:‘若或不遵朕教,或顽民丁多,及单丁不务生理,捏巧于公私,以患民之祸,许邻里亲戚诸人等拘拿赴京,以凭罪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太祖要拿的,是‘不务生理’又‘捏巧于公私,以患民之祸’之人!”
“是那些自己不劳作,还搬弄是非、欺压良善、为祸乡里的地痞恶霸!”
“太祖更明言:‘若一里之间,百户之内,见诰仍有逸夫,里甲坐视邻里亲戚不拿其逸夫者……逸夫处死。里甲四邻化外之迁。’”
一楼瞬间安静下来,连外头街上看天幕的嗡嗡声都似乎远了。
士子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