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扛进梁王府的第八日,阳光正好。
林云轩正挽着袖子,蹲在一丛晚菊旁,仔细听着王伯讲解如何分辨枝杈的强弱,以便留下壮枝,剔除冗杂。
忽地,一阵轻快又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院中的宁谧,林云轩眼角余光都不用瞥全,光那抹鲜亮的樱草色裙摆,就知道是谁驾到了。
浣花郡主今日倒是装备齐全,一手拎着根比她个子矮不了多少的细竹钓竿,另一手提着个用细藤编成、看起来颇为精巧的小鱼篓,风风火火地径直冲到了林云轩面前。
她看也不看林云轩那沾满泥的手,伸出空着的小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袖就往外拽,后者被她扯得身子一歪,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哎!干嘛呢!撒手!没看见我正忙着?”
闻言,浣花郡主扭过头,对着闻声直起腰的王伯,扬着下巴道:“王伯,你的人,我先借走啦!”
王伯看着这小祖宗,脸上是惯常的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摆了摆手:“郡主高兴就好,今日活计本也不多……”
话音未落,小郡主手上更是加了把劲儿,几乎是将林云轩从地上“拔”了起来:“这下总行了吧?走啦走啦!”
林云轩被她拽得踉跄一步才站稳,只得回头冲王伯递去个混合着歉意与“您瞧见了吧”的眼神,便被那小丫头风风火火地拖走了。
刚一出院门,穿过那总是沁着凉意的月亮门洞,林云轩就势抽了抽袖子,低头瞅着身旁这个眼睛亮晶晶的小丫头,狐疑道:“我说,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火急火燎的,要拉我去干嘛?”
浣花郡主闻言,得意地将手中的钓竿和鱼篓在他眼前一晃,那小鱼篓在空中划出个圆弧:“这还看不出来?当然是去钓鱼呀!不然还能干嘛?”
“钓鱼?”林云轩眉梢一挑,更是诧异,“你之前不是天天跟催命似的,恨不得我立马飞进那王妃院里,直接给人绑了丢出府去?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有这闲情逸致?”
一听“王妃”二字,小郡主脸上那点飞扬的神采霎时淡去几分,她小嘴一撇,语气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烦闷=:“哼!耽误一天而已,能有什么干系!再说了……我看你肯定也是每日在混日子,根本没想出什么正经法子!”
说罢,声音蓦地又扬高起来,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而且!我听说,管荷花池的下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尾极稀罕的‘雪影鲫’,通体银亮亮的,据说在日头底下会闪光呢!今早才放进池子里!本郡主一个人钓着无趣,想着……想着你这家伙还算有点意思,便宜你了,带你去开开眼!”
看着她那副“本郡主邀你是赏你脸”的傲娇模样,林云轩心下觉着好笑,却莫名生不出多少反感。
这小魔头虽蛮横得紧,到底还是个贪玩的孩子。
而且,不知怎的,在她身上,他总能依稀看到一点李花花那丫头的影子,这份久违的、纯粹的玩闹心性,竟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杏花村里,那些无忧无虑的旧时光。
“行行行,你是郡主你说了算。”林云轩两手一摊,算是彻底投降,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衣袖,一路穿廊过院,朝着府内那方引活水而成、景致最是精巧的荷花池行去。
待到了池边,粼粼水光映着初夏的暖阳,几尾锦鲤在残荷疏影间悠然穿梭。
小郡主已是迫不及待,将钓竿塞进林云轩手里,连声催促:“快!快给本郡主挂上鱼饵!”
她那兴奋劲儿上来,手脚便没了分寸,只听“嗖”的一声,甩出的鱼钩带着劲风,擦着林云轩的衣襟飞过,险些就在他那身崭新的墨蓝色家丁服上添个口子。
林云轩反应极快地侧身避开,差点鱼还没钓到,先把他给钓出来了。
刚想开口训斥两句,可话到嘴边,在对上那双因兴奋而格外晶亮的眸子时,硬生生咽了回去,终究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默默将鱼钩拉回,熟练地挂上鱼饵,重新递到她手中。
林云轩就这般抱臂守在一旁,看着她像只专注的小猫,紧紧盯着水面浮漂。
目光却不经意间扫到不远处的假山丛后,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是府里的家丁和丫鬟,他们挤作一团,正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混杂着好奇、畏惧,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林云轩心下了然,自是没将这些议论放在心上。
以这小郡主说风就是雨、稍不顺心就炸毛的性子,加上这尊贵的身份,这王府里,恐怕还真找不出几个敢、也愿意凑近了陪她说话、任她这般“折腾”的下人,多半是远远见了便要缩起脖子,恨不得绕道走。
这么一想,再看眼前这穿着华贵樱草色衣裙、显得有几分单薄的小小身影,林云轩心头那点不耐,渐渐被一丝复杂的情绪取代。
这王府朱门高墙,亭台楼阁无数,看似锦绣堆砌,于她而言,或许反倒像个精致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