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敬和袁泰的担心就在这里。
他们俩都是硬骨头的人,自身为人忠君爱国、正直清廉,这些腌臜的手段他们知道一些,但他们自身的原则和底线却绝不允许他们和这些手段沾染上分毫。
可他们得为朱允熥想啊!
他们何尝不愿意大明皇朝一片乾坤朗朗?何尝不想看到那些坐享其成、手段龌龊的官绅豪强都被绳之于法?——可他们知道,这根本就不现实,这个节骨眼儿上搞这些,大明是要乱的!
所以他们两人又站出来了。
卓敬的话音落下,袁泰顿时好像找到了什么知音一般,朝卓敬投过去一个欣赏的目光:「这个平日里不常见、不显山不露水的审计局局长,倒是个忠君不谄媚,有责任有担当的!」
几乎是明说朱允熥这皇位靠淮西勋贵坐稳的——这是需要胆量的。
而袁泰也不闲着。
立刻顺着卓敬的话劝了下去,试探着道:“卓大人所言有理!微臣也深以为然!微臣觉得……陛下不如先暂且按下此事,等上个三年五载的,也不枉陛下一番筹谋思虑和苦心?”
“三年五载之后……红薯种苗大量培育出来,普及给天下万民,让百姓不仅能吃上一口饭,更能吃上一口肉,届时,天下万千黎民百姓、大明各大卫所的百万雄兵……尽皆归心于陛下,岂非最是稳当妥帖?”
现在袁泰早已经「想明白」朱允熥的想法了:靠着民心和军心潜移默化地聚集到他身上,默默消融淮西勋贵的影响力和威胁。
所以在他看来。
就是要劝朱允熥不要那么心急,等稳定之后在大展身手就是。
在卓敬和袁泰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间,之前都被架在火上烤的詹徽和傅友文都默默松了口气,此时对袁泰的这个提议也十分认可,都点了点头。
而袁泰说到这里,虽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可他却不由得蹙了蹙眉头,总觉得这事儿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只是他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龙书案后,朱允熥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满意的神色,轻嗤了一声:“三年五载?哪儿能等那么长时间?真等个三年五年的,黄花菜都凉了!朕可等不了那么久!”
“可是陛下……”袁泰还想再多说点什么。
却立刻被朱允熥给打断了:“朕知道你的一片忠心,不过此事朕意已决,不会更改!袁爱卿可莫要再尝一次被锦衣卫架出去的体验了。”
朱允熥把他上一次的囧事说了出来,袁泰露出些许尴尬,只得暂且讪讪闭嘴,并不想第二次被人从乾清宫里叉出去——他堂堂三品大员,总也是要点面子的。
也是因此。
他虽动了动嘴还想再犟,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能有些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一甩袖长,长叹了一口气:“唉……”
他就不明白了。
陛下今天既然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急着想要把官身豪强们那些瞒报、虚报、兼并、税收豁免特权挂靠……等等诸多问题解决掉,这就说明陛下必然知道淮西勋贵当道会有什么后果。
利用军心、民心所向,潜移默化瓦解淮西勋贵的影响力,更是初夏自己筹谋算计的方法……对淮西勋贵采取的是一个「拖字诀」,
让他们麻痹大意,信任陛下……
一念及此。
袁泰顿时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一条白线一闪而过一般,突然有了思路:
「一方面一直在纵容淮西勋贵以求稳住他们,另一方面又急着要清查天下土地,无惧淮西勋贵的暴起乃至就此走到对立面,自相矛盾,这完全是在自相矛盾!」
「所以这其中一定有哪里是错的!」
「先前想尽一切办法稳住淮西勋贵,如今又并不把淮西勋贵当一回事……」
袁泰一双眉头拧得紧紧的,低着头,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乱麻,完全想不到这个小祖宗到底又在玩儿的哪出。
「先前想尽一切办法稳住淮西勋贵。」
「如今又并不把淮西勋贵当一回事……」
袁泰不断思索着这其中的答案,片刻后,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唯一的解释或许是……陛下现在已经不惧淮西勋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