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徽顿住脚步道:“傅大人心中既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傅友文有些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正如詹徽所说的那般。
詹徽要去做什么,他心里大概是知道的:
詹徽和他一样,知道卓敬和袁泰回来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朱允熥是想要做什么,而从前朱允熥要做的事情,并不触碰到他的根本利益,这次不一样,这次动的就是勋贵士绅乃至天下所有读书人的骨头!
在此之前詹徽顾忌着锦衣卫的耳目,不敢对旁人乱说什么,否则万一走漏了些什么风声,自己反倒要先完犊子。
而现在这事儿却是马上就要一触即发了。
以他们对朱允熥秉性的了解,怕是就在这几日之间,詹徽当然是要想方设法反对此事、妨碍此事了——对于他来说,这时候该是抓紧时间,提前联络好一些人的时候了。
傅友文也不再装蒜,沉默了片刻后劝道:“詹大人,你着相了。权力富贵迷人眼,可陛下他和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一样,老夫此来……还是想劝你莫要走了歧路。”
傅友文捋了捋胡须,神色和目光都格外真诚。
说起来,他和詹徽、刘三吾三人,也算是曾经建立起了革命友谊的,虽说三人各自的心境和追求有所不同,可他们终究是一起从最开始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共同见证下来的。
所以,傅友文此来,不为别的,只是单纯想劝一劝詹徽。
“你比老夫和刘三吾这两个糟老头子年轻,有头脑也有能力,当今陛下乃是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圣明雄主,若是尽心辅佐陛下,日后当成大事,留下千古贤名。”傅友文苦口婆心地劝道。
詹徽却是不屑轻笑了一声:“傅大人,陛下的意思还不明显么?他想要的是完全摧毁咱们这些读书人最大的好处和利益!自洪武朝以来,官员俸禄本就无比微薄,陛下再搞这么一出,日子都不要过了!
日后更何以传家?陛下他……不该动这念头的!”
“但现在陛下的确动了这念头了。”
傅友文沉声道,“陛下的脾性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此事上跟陛下较劲,想要妨碍于他,便是完全失了圣心了。你我也算相交一场,所以老夫还是想劝一劝你,悬崖勒马。”
詹徽冷声道:“是陛下要失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傅友文道:“你还当陛下只是一个一味胡闹的十几岁孩子么?他做哪件事情不是深思熟虑?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说此举会失了天下读书人之心,你能想得到,陛下想不到么?可陛下依旧决意做这件事情,可见陛下是有把握的!”
詹徽不服气地道:“那傅大人不妨说说,陛下的把握是什么?他以何拒淮西勋贵?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千千万万,何其之多,陛下又能以何安抚天下读书人?”
傅友文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老夫不知道。”
詹徽笑了:“那便是了。”
傅友文定定地道:“老夫不知道,不代表没有。”他之前已经太多次被自己那些武断而打脸了,现在心中更是无比明白一件事情:当今陛下之能,绝不能以常规去揣测臆断!
詹徽现在心乱,显然没有听进去傅友文的任何劝告,甚至还反过来想继续争取傅友文:
“傅大人,这是属于天下所有读书人的好处和利益,当由你我共同争取才是,若你我皆是一言不发,说不准陛下就真把事儿给办下去了。到时候便真的追悔莫及了——得了功名当了官儿也不过是苦哈哈过一辈子,临了了能留给子孙后辈的,怕是毛都没几根儿了。”
傅友文活了这么大岁数,深知「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这个道理,詹徽功利心太重,也把权势看得太重,约莫是自己讲什么道理都听不进去的了。
只能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道:“执迷不悟……老夫尽力了,也无法了……”
詹徽却似是有些嫌他话多了,摆了摆手道:“罢了,不与你再多耽搁时间了,我知道以你我的交情,你应当也不会去做坑我的事儿,今日便说到这里,只当我们什么都没说过便是。”
说完,他便敷衍地拱了个手,匆匆而去……
“唉你……”傅友文抬手还想叫住他,可詹徽脚步极快,
很快就走远了,傅友文也只能放下自己的手,垂首摇头呢喃道:“陛下他能是常人么?他做过的好事儿也好、离谱事儿也好,你看他吃过谁的瘪,受过谁的气?”
见詹徽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傅友文也深吸了一口气,无功而返。